雨夜凄迷,路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圈。张清玄按照信函上模糊的地址,来到了城南一片老旧的街区。这里多是些经营香烛纸钱、风水法事的店铺,在雨夜里更显冷清寂寥。
“往生斋”的招牌并不起眼,夹在一家寿衣店和一家佛像雕刻坊之间,门面窄小,木门紧闭,门楣上挂着一串小小的、颜色各异的纸风铃,在风雨中悄无声息。
张清玄收敛气息,神识如水银泻地般悄然铺开,感知着周围。店铺内有一股凝而不散的阴性能量场,隔绝了内外探查,显然布有结界。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看似寻常的木门。
门内并非预想中的狭窄店铺,而是一个布置得古色古香、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得多的厅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纸张、糨糊混合的特殊气味。厅堂两侧靠墙立着几个博古架,上面摆放的并非古董,而是一些栩栩如生、形态各异的纸扎人偶,有童男童女,有侍女力士,甚至还有一些纸扎的骏马、汽车,它们静立不动,空洞的眼睛却仿佛在注视着来人。
正对门口的是一张紫檀木长案,案后坐着一位穿着深蓝色暗纹长衫、面容清癯、看不出具体年纪的男子。他手中正拿着一个未完工的纸人,用小毫蘸着特制的颜料,细细描绘着纸人的眉眼,动作专注而优雅。
听到门响,他抬起头,露出一双异常清澈、却又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男子放下手中的纸人,声音温和,带着一丝奇异的磁性,“张清玄,张先生?请坐。”
他指了指长案前的一张梨花木椅子。
张清玄没有放松警惕,依言坐下,目光平静地看向对方:“阁下便是此间主人?不知以这种方式邀我前来,所为何事?”
男子微微一笑,自顾自地开始沏茶,手法娴熟,动作行云流水:“鄙人姓柳,柳明轩,忝为‘往生斋’主人,亦是扎纸一脉当代的管事人之一。冒昧相邀,实因事态紧急,关乎重大,不得已而为之。”
他将一杯热气腾腾、香气清幽的茶推到张清玄面前。
“柳先生既然知道我的名字,也提到了‘上古之孽’,想必不是找我喝茶闲聊那么简单。”张清玄没有动那杯茶,直接切入主题,“还请直言。”
柳明轩也不介意,端起自己那杯茶轻啜一口,缓缓道:“张先生快人快语。既然如此,柳某便开门见山了。我扎纸一脉,传承久远,虽不似道佛正宗显于世,却也自有沟通阴阳、洞察幽冥之能。近日,我脉中长辈感应到,江城地界,阴阳壁垒出现异常波动,其源点,正是贵院所辖之太平间。更有一股极其古老、污秽的意志,似乎有苏醒加剧的迹象。”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张清玄:“想必,张先生作为当代守门人,对此感受应比我们更为深刻。”
张清玄心中微震,对方果然知道很多!他不动声色:“柳先生消息灵通。不知贵脉对此,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柳明轩放下茶杯,神色变得严肃,“我脉传承典籍中,亦有关于‘上古之孽’的零星记载。知其乃集堕落、怨念、天外污秽于一体的灭世之患,一旦破封,后果不堪设想。历代先辈曾立下训诫,若遇‘孽’动,扎纸一脉当尽力相助,共抗此劫。”
“相助?”张清玄挑眉,“如何相助?”
“我脉擅长的,并非正面攻伐。”柳明轩解释道,“而是探查、预警、以及……‘替劫’。”
他指了指博古架上的那些纸扎人偶。
“这些并非普通的丧葬用品。以特殊手法炼制,灌注灵性,可作耳目,探查阴邪之气难以抵达的角落;可布设‘纸灵迷阵’,混淆感知,延缓危机;更可在关键时刻,以纸人替身,代受致命诅咒或攻击,为真正解决问题争取时间。”
说着,他轻轻一挥手。
架子上一个穿着红衣的童女纸人,眼中忽然亮起两点微弱的红光,然后僵硬地转过头,对着张清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露出了一个诡异无比的笑容。
饶是张清玄见多识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心中一凛。
“当然,这些只是基础。”柳明轩继续道,“我脉真正珍贵的,是关于‘孽’的一些古老情报,以及……一件或许能对净化‘孽’有所助力的祖传之物。”
“祖传之物?”张清玄心动了。能让扎纸一脉如此重视的,绝非凡品。
“不错。”柳明轩点头,“那是一块‘镇魂玉珏’的残片。据典籍记载,此玉珏曾是上古某位大能用于镇压心魔、稳固神魂的宝物,其性至纯至净,对一切混乱、扭曲的意念有着极强的安抚与净化之效。虽然只是残片,力量十不存一,但若运用得当,或许能增强张先生你那净化法阵的效力,尤其是在应对‘孽’之意志反扑时,能护住心神不失。”
条件很诱人。情报,助力,甚至关键时刻的“替死鬼”。但张清玄深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柳先生如此慷慨,需要我做什么?”他直接问道。
柳明轩欣赏地看了他一眼:“和张先生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我脉的要求很简单——情报共享,以及在必要时,允许我脉在太平间外围布设一些预警和防护性的纸灵阵法。当然,一切行动以张先生为主,我脉只作为辅助,绝不会干扰你的任何决策,更不会窥探太平间核心秘密。”
这个条件,听起来并不过分,甚至可以说是雪中送炭。
但张清玄并没有立刻答应。扎纸一脉亦正亦邪,行事诡秘,他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就完全信任。
“此事关系重大,我需要时间考虑,并与师长商议。”张清玄谨慎地说道。
“理应如此。”柳明轩似乎早有预料,并不强求。他取出一个半个巴掌大小、做工精致的白色纸鹤,递给张清玄,“这是‘传讯纸鹤’,张先生若有了决定,或遇到紧急情况,可凭法力激发此鹤,它自会寻到我。另外,这算是一点见面礼。”
他又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看起来像是纸扎的护心镜,镜面模糊,似乎蒙着一层灰。
“这面‘替身纸镜’,可在关键时刻,为主人抵挡一次致命的精神攻击或诅咒。聊表诚意。”
张清玄看着对方推过来的两件纸扎法器,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收下了。无论合作与否,多一份准备总是好的。
“多谢柳先生,我会尽快答复。”
离开往生斋,雨依旧在下。张清玄回头看了一眼那不起眼的门面,心中波澜起伏。
扎纸一脉的突然介入,是福是祸?那块镇魂玉珏残片,又是否真如他所说,能对净化“孽”起到关键作用?
前方的迷雾,似乎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