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冷风像温柔的冰刀，刮在脸上时，面上不觉得有什么，内里的筋骨却透着飕飕的寒。艾颐拢了拢夹棉旗袍的领口，指尖触到襟上绣着的暗纹梅花，才觉出几分暖意——这是迎香前几日给她改的，说“天儿冷了，领口得再收窄些，才挡得住江风”。
身后的迎香跺着脚搓手，嘴一就呵出一团白气。她向前紧跟了两步，“小姐，那些从R国留洋回来的，如今都不敢上街了，听说前儿个有个躲在租界里的，被街坊认出来，窗户玻璃都给砸了。”
艾颐脚步顿了顿，目光扫过弄堂口挂着的被风吹的卷了边角的公告，上面“警惕文化渗透”的标题依旧醒目异常。自《字林西报》把R国高层暗地里拉拢留学生，实施思想侵略、文化渗透的事捅出来后，沪上百姓的火气就没消过。那些曾与R国内部有过牵连的学生，如今个个成了惊弓之鸟，怕是都在暗地里恨她的多管闲事。
“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害人者终被人害，走狗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艾颐淡淡开口，正要转身继续走，眼角却瞥见弄堂深处的阴影里，有几道黑影正快速地往她们的方向挪——是那种常见的黑色短褂，领口别着不起眼的铜扣，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小心！”艾颐几乎本能地拽住迎香的手腕，往身后一拉。话音刚落，那几道黑影就像离弦的箭似的窜了出来，手里攥着的短棍在冷光下泛着沉郁的光。
迎香吓得发抖，却仍上步挡在艾颐身前，尖着嗓子故作镇定的喊：“你们是谁？光天化日的，想干什么！”
最前头的特务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中文说得磕磕绊绊，却带着狠劲：“少废话！我们要找的是……艾颐！识相的，跟我们走！”
话音未落，另一人就挥着短棍朝艾颐砸过来。艾颐早有准备，拉着迎香往旁边一躲，短棍“咚”地砸在青砖地上，溅起几粒碎石。她知道这些人是冲自己来的，要么是R军的特务，要么是那些被揪出来的留学生雇的打手，说不定白军那边也牵扯了。
“迎香，你往商会跑，找阿昭他们！”艾颐一边喊，一边屈膝抵住身后特务的手腕，借力转身，手肘狠狠撞在对方肋骨上。那特务闷哼一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短棍滚到了墙角。
艾颐虽然功夫不错，但奈何对方人数太多了，很快就把两人围在了中间。迎香一直跟着艾颐锻炼，也学了几年的防身术，只是她身姿虽然轻巧灵活，却耐力不足，很快便落了下风。艾颐奋力用手刀劈开一条路，把迎香往外推，迎香却不肯丢下艾颐独自面对，抓起红砖就往离她最近的特务脸上砸，那特务“嗷”地叫了一声，鼻血瞬间流了下来。
“找死！”旁边的特务见状，伸手就去抓迎香的胳膊。迎香挣扎着往后躲，银质耳坠也被勾住，掉在了地上。
艾颐眼角余光瞥见那枚耳坠，心猛地一沉。她刚踢开一个扑过来的特务，就感觉后背被人狠狠推了一把，踉跄着撞在弄堂的砖墙上。还没等她站稳，就听见迎香的喊声：“小姐！别管我！”
转头看去时，两个特务正架着迎香往弄堂深处拖。迎香拼命扭动着身体，头发都散了，却怎么也挣不开那两只铁钳似的手。艾颐想冲过去，可剩下的几个特务死死缠着她，短棍一下下往她身上招呼，她只能抬手护住头，胳膊上很快就添了几道淤青。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愤怒的吼声：“住手！都给我住手！”
是商会的护卫来了！艾颐勾了勾渗着血的唇角，身上卸掉的力气好像又聚了起来。
那些特务听见护卫的声音，脸色瞬间变了。他们知道不能久留，架着迎香就往弄堂尽头的黑车里塞。艾颐趁机挣脱开缠着她的特务，踉跄着往迎香那边跑，可还是晚了一步。黑色轿车的车门“砰”地关上，引擎发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弄堂里格外刺耳，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只留下一股呛人的汽油味。
艾颐追到弄堂尽头时，只剩下空荡荡的街道，冷风卷着落叶，在她脚边打旋。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目光扫过地面，除了刚才掉在地上的那枚银质耳坠，再也没有迎香的踪迹。
“迎香……”艾颐蹲下身，指尖颤抖着捡起那枚耳坠。银质的冰凉透过指尖传到心里，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刚才打斗时被蹭破的手背渗出血珠，混着灰尘，看着格外刺眼。
护卫很快收拾了那几个剩下的特务，赶到艾颐身边时，看着她胳膊上的淤青和地上的狼藉，一片懊恼。“艾小姐，抱歉，我们来迟了。您没事吧？”阿昭低着头。艾颐无意识的摇了摇头，“没事。不过迎香被他们带走了。”艾颐攥紧手里的耳坠，扭头，愤恨的看着地上打滚的特务。
她站起身，望着黑车消失的方向。冷风把她的头发吹得贴在脸颊上，眼神里一片冷冽。她知道，那些特务要抓的是她。
穿过来的这些年，迎香从来没跟她分开过。刚才为了护着她，更是连命都不顾了。现在她被那些特务抓走，不知道会遭遇些什么……
“把他们带走，回商会。”艾颐声音冷沉，“阿昭，你们现在就去查，顺着东边的街道，查所有的路口，还有租界的关卡。带走迎香的黑车，没有牌照，绑她的应该不是华国人，或者说是被我们某些不安分的人雇佣的。现在一定要找到那辆车的踪迹！”
“是！”护卫不敢耽搁，立刻分了两个人往东边追，剩下的人留在艾颐身边，以防还有特务的埋伏。
艾颐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梅花耳坠。初冬的风更冷了，刮得她眼睛生疼，却没掉一滴眼泪。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迎香还在那些人手里，她必须尽快找到迎香，不然……
不敢再想下去，艾颐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商会走。许应麟的人手多，他可以调动更多的人。许应麟让人把抓来的特务关在地牢，艾颐踢踢地上装死的特务，这几个人嘴里或许真能问出点什么。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把迎香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