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如火如荼的拍着。
暖黄的钨丝灯把“风暴”片场照得亮堂,木质地板上落了几片从窗外飘进来的梧桐叶,让这处临时搭建的沈公馆布景,多了几分浸在时光里的烟火气。
张导背着手在片场踱步,手里攥着卷得发皱的剧本,“艾颐,你过来。”他朝站在一旁的艾颐招招手,声音不算严厉,却带着导演特有的威压。
艾颐赶紧攥着浅蓝短褂的衣角走过去,双丫髻上的银簪子轻轻晃了晃。她刚拍完两条,都被张导喊了停,此刻手心还攥着汗,“张导。”
张导把剧本展开,指着“紫墨端茶”那一段,手指在纸面上敲了敲:“你演的是丫头紫墨,不是庙里的泥菩萨。跟了沈曼卿三年,端茶递水是本分,但眼里得有活,心里得有小姐。刚才那两条,你动作是标准,可太‘平’了——就像木偶娃娃似的,懂吗?”
艾颐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剧本,笔尖标注的“亲近感”三个字格外显眼。她点点头,脑子里飞快过着这几天观察到的细节:片场里,道具组的李师傅会给熬夜改剧本的编剧塞块热馒头;场记小姑娘总帮阮姐姐整理旗袍的下摆——民国时的人情,不就是藏在这些不起眼的小动作里吗?自己太想当然了,这个时代的表演的呈现方式与现代还是有一定出入的。
“我明白了,张导。”艾颐抬起头,眼里亮了亮,“是我之前只注重了‘礼’,没抓住紫墨对小姐的‘情’。”
张导挑了挑眉,倒没多说什么,只挥挥手:“再试试。汀筠,你也跟艾颐顺顺。”
阮汀筠正坐在一旁的藤椅上补妆,听到这话,放下手里的胭脂盒站起来。“好嘞,张导。”说着她走到艾颐身边,压低声音,“爱颐,别紧张哦,张导就是这样子。”说完还吐了吐舌头。“刚才你眼神其实到了,就是少了点实在的动作——你想想,要是你真跟了我三年,我连日拍哭戏耗神,定不会好好吃东西,你会怎么做?”
艾颐心里忽然一动。刚才她去道具间拿搪瓷茶杯时,分明看到李师傅正用油纸包着块糯米糕,还呵着气说“刚温的,垫肚子正好”。紫墨是丫头,哪会只做表面功夫?定是会偷偷给小姐备着吃食的!
她眼睛扫过道具台,李师傅刚放那儿的油纸包还在,甜丝丝的糯米香顺着风飘过来。“阮姐姐,我大概知道该怎么做了。”艾颐抿着嘴笑了笑,指尖悄悄摸了摸短褂内侧的暗袋——刚才她顺手把那块热糕塞进去了。
场记拿着拍板走到镜头前,清脆的“啪”一声响,第三条拍摄开始。
摄影机缓缓推进,艾颐端着搪瓷茶盘从屏风后走出来,脚步轻快却不慌乱。她走到阮汀筠饰演的沈曼卿面前,微微屈膝:“小姐,先喝口茶润润喉。”
阮汀筠坐在红木椅上,刚拍完一场哭戏,眼眶还带着红意。她接过茶杯,指尖碰到杯壁的温热,正要开口说台词,忽然感觉掌心被什么东西轻轻抵了一下。
只见艾颐手腕微转,左手飞快从短褂暗袋里摸出个温热的油纸包,指尖轻轻一塞,就把纸包抵在了阮汀筠掌心。她头微微低着,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小姐,刚让李师傅温的糯米糕,垫垫肚子——您今早没吃多少。”
阮汀筠瞳孔微缩,随即眼底漫开柔暖的笑意。她顺着这个反应,手指悄悄蜷了蜷,把油纸包攥在手心,嘴上顺着台词道:“还是你细心。”语气里少了之前的客气,多了几分真切的亲昵,就像真的跟了三年的主仆,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透着私交。
摄影机后面,张导原本皱着的眉梢一点点舒展开。他往前凑了凑,眼睛死死盯着监视器里的画面——艾颐塞糕时的指尖带着怯意,却又透着股不管不顾的心疼;阮汀筠接糕时的眼神从惊讶到柔软,整个互动不过两秒,却把紫墨的“活”给拍出来了!
“好!”张导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等这段戏拍完,他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摄影机旁,指着屏幕里的镜头对副导演说:“看到没?这才叫懂戏!紫墨这角色,就该有这份藏在规矩里的心意——艾颐这小动作,把人给演活了!”
场记先反应过来,笑着喊了声“过啦!”,周围的工作人员也跟着松了口气,议论声瞬间涌起来。
“哎哟,这细节抓得准啊!刚才我还没看清,没想到是塞糕呢!”
“可不是嘛,那糕还是李师傅今早刚蒸的,艾小姐顺手拿了,居然真用上了!”
阮汀筠拿着油纸包走到艾颐身边,忍不住鼓起掌来。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声音清亮:“爱颐,这场戏对得太过瘾了!你这小动作加得太妙了,一下子就把紫墨的心思全透出来了——刚才我都差点没忍住笑场,那股子心疼劲儿,太真了!”
艾颐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双手挂在阮汀筠的胳膊上嬉笑道:“还不是我阮姐姐接得好,要是姐姐没接住,我这动作就白做了。”
“跟我可没关系。”阮汀筠拍了拍她的胳膊,眼神里满是赞许,“是你自己琢磨得透——张导说得对,你是真懂戏。”
张导也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那卷剧本。他拍了拍艾颐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老辈对后辈的认可:“艾颐,不错。记住今天这种感觉——角色不是纸面上的字,是活在细节里的人。紫墨这角色,你一定能演好,不要辜负我给你加的台词啊。”
艾颐抬起头,看着张导赞许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工作人员友善的笑脸,紧绷了一上午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做演员那么久了,今天的两次“停”着实让她紧张了一番。
艾颐悄悄吸了吸鼻子,赶紧把情绪压了下去,笑着对张导说:“谢谢张导,我会记住的。以后一定更用心。”
“好。”张导点点头,“哈哈”大笑着转身又去忙下一场戏的布置了。
阮汀筠看着她眼底的水光,了然地笑了笑,把手里的油纸包递回给她:“刚没来得及吃,你也垫垫吧,看你紧张得。”
艾颐接过油纸包,指尖碰到温热的纸,忽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热。她拆开纸包,咬了一口糯米糕,甜香混着温热的气息在嘴里散开。嗯,是踏实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