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说不清,” 布莱克对着妈妈比划着我呆滞的神情,“从我们抓到这家伙开始,他就一直这样。”
我们现在在 “屠夫男孩” 的地盘,挤在一间破败的地下室里。这里小得可怜,妈妈得跪着才能舒服点待着。布莱克安排了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在上面放风,戴维也在其中 —— 两周多前,我刚救下差点摔在地上的他。可现在回想起来,却感觉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个海豚之血拥有者坐在我们三人中间,畸形的脑袋耷拉着,被生锈的铁链拴在一把沉重的石椅上 —— 显然,布莱克仓促间只能找到这样的东西。除了胸口还在起伏,他看起来和死人没两样。要不是我当初拦着,他现在早就是具尸体了。
即便跪着,妈妈还是比布莱克高出好几英寸。“我只听说你们抓了个莱登家族的人。萨什解释事情向来不太清楚。”
帮派首领点点头:“这倒不意外。” 他闭眼思索片刻,“是奥维斯找到…… 莱登家的人?”
“是莱登家族的人。” 妈妈纠正道。
“对,莱登家族的人。奥维斯找到他们的住处 —— 别问我怎么找到的 —— 等我们赶到时,整栋房子都在烧。然后我们就进去了 ——” 妈妈狠狠瞪了他一眼,他顿时脸色发白,“就我和奥维斯两个人!奥维斯特地没让你女儿掺和进来。”
妈妈皱起眉,露出一口又大又钝的牙齿:“那你有没有确保我儿子没掺和进来?”
他咽了口唾沫:“我…… 呃…… 没有,夫人。”
妈妈摆了摆手,眉头依旧没松。布莱克只好继续说。
“呃,我们把这家伙弄了出来。应该说是奥维斯弄出来的。他是个血脉拥有者 —— 我觉得是海豚之血 —— 他让我感觉自己快死了。可你儿子不知怎么回事,完全没受影响,还把他踢出了…… 范围?我不……” 他清了清嗓子,“不太清楚。反正他把这家伙狠狠收拾了一顿,之后突然停手,倒了下去。”
“你觉得是海豚之血的影响吗?”
布莱克呼出一口气,气流冲得嘴唇直动:“我没法确定。我自己没感觉出什么,但说不定那个叫旺普的家伙,他的精神控制能力能只针对一个人?”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布莱克挠了挠头:“我把这家伙打晕了,然后奥维斯就吐了。我们把这个…… 莱登家族的人拖回这里,我叫了几个手下过来,萨什就去找你了。你儿子一路上都这样。” 他指着我们的俘虏,满脸不屑,“这家伙是不是用什么法子扰乱他的心智了?”
妈妈摇了摇头,灰白的头发扫过地下室的天花板:“我觉得没有。就算他真的受了影响,也有办法让他从这种恍惚状态里清醒过来。给我点时间,让我和奥维单独待一会儿。我应该能让他恢复正常。”
布莱克没走,反而局促地动来动去。
妈妈叹了口气:“有话就说,孩子。”
他舔了舔嘴唇:“你…… 是不是要带着你的孩子们逃走?”
妈妈表情没变:“不会。而且要是你有什么出路,除非是逃去荒原,否则我劝你别选。”
“为什么?” 他好奇地盯着妈妈。
“之后我会告诉你。现在 ——” 她朝我偏了偏头,“—— 我忙着呢。”
布莱克皱起眉:“这事难道不……”
“现在不是时候,布莱克。”
“可 ——”
妈妈的瞪视让他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我。正。忙。着。” 她闭上眼,片刻后又睁开,“之后你会知道的。但现在,我需要和我儿子单独待一会儿。”
布莱克点头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刚明白招惹狼没好果子吃的、爱叫的小狗。他慌忙爬上一架摇摇晃晃的梯子,因为急着离开,还撞到了头。妈妈对人总有这种威慑力。
妈妈的目光在他身后停留了好一会儿。她背对着我,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沉默了许久,她在我面前的地上坐下。这感觉很奇怪 —— 我这辈子能低头看着妈妈的次数,一只手的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可即便如此,我的眼神依旧没有丝毫波动。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我像个附在自己身体里的幽灵,总觉得自己离怨灵更近,而非什么善意的存在。
妈妈似乎没注意到,也不在意。和我一样,她的思绪也飘到了别处。没有任何仪式,她就这么开口了,庞大的身躯挤在又脏又满是灰尘的地下室里。
“我还记得自己成为血脉拥有者那天。” 妈妈闭上嘴,又很快张开,“当时我大概和你现在差不多大。一只怪兽 —— 没你之前对付的那只厉害 —— 在深夜袭击了我的家人。我们当时住在蒙古包里。它闯进来,杀了我的两个兄弟,然后从另一边跑了。你知道吗,当时守卫喝得酩酊大醉,睡得死沉。还有一对年轻情侣偷偷溜出去时,不小心碰动了我们的防御工事。我们就是这么倒霉。”
她低沉的声音硬是把我的注意力拉了过去,哪怕我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不管她想教我什么,我都不想听 —— 我只想永远沉浸在对自己可怕本性的厌恶里。可妈妈知道所有能抓住人心的法子:恰到好处的停顿、拿捏得当的语气、最能打动人的说话方式。
“我追了出去,其他人都还没睡醒,没来得及拦我。后面的故事又长又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找到那只怪兽,杀了它。按照我们族人的规矩,那 ox 之血全归我。
“我本可以拒绝的。把它卖掉,能让家人变得富有,也能当作我的嫁妆。可我没有。我把它变成了自己的力量。你想知道我有了这新能力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我其实想知道。但这个问题不是反问 —— 沉默持续着,我意识到,只有我主动问,她才会说。妈妈把决定权完全交到了我手里。她太了解我了。沉默本就不是我的性子。
“你做了什么?” 我的目光死死盯着她的下巴,不敢往上移。
妈妈呼出一口气:“我杀了那些守卫,然后杀了那对情侣。全程都符合我们部落的规矩。可即便如此,从那以后,没人再能容忍我,就连我自己的家人也不行。他们把我赶了出去。我四处流浪,成了埃斯法利亚家族的附庸。我变得强大,也变得孤独。现在,我来到了这里。”
我也不知道自己原本期待听到什么。妈妈并没有给出我想要的答案。
“我这辈子大部分时间里,我的人性和 ox 之血都能共处。但是,奥维……”
我不由自主地抬眼,和她对视。
“你没杀这个人。他还活着。就算你真的杀了他,也不会改变你是谁。”
“不是这样的。” 我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不管是不是血脉拥有者,你永远都是你自己。只要你还是你,就有能力改变自己的行为。多年前,我选择杀了那些人。而昨晚,你选择让这个海豚之血拥有者活下来。”
我用力咬牙,牙齿都快咬碎了:“事情没这么简单。”
她的目光始终不变:“的确不简单。但最核心的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我…… 我该怎么阻止自己变成那样?”
“你要先认清自己。认清自己的情绪,认清自己对情绪的反应,认清是什么让你的血脉躁动。然后,把这些都考虑到,做好应对。”
我发出一声压抑的声响,介于喊叫和呻吟之间:“这些我都不擅长。”
妈妈轻笑起来。我皱着眉瞪她,突然意识到,她居然这么快就把本该是独白的话,变成了一场对话。“确实,奥维,你是不擅长。” 我皱得更厉害了。“但有一点,你比大多数血脉拥有者都有优势。”
我嗤笑一声,插嘴道:“是我长得帅?”
“渡鸦之血确实帮你提升了颜值。但不止这个,更重要的是你的本性不坏。”
“你就是随口说说而已。” 我脸红了,“妈妈当然会觉得自己的儿子好。”
妈妈摇了摇头:“能获得神之血的人,大多野心勃勃。你不是这样。或许以普通人的标准来看,你算不上特别善良,但比起大多数血脉拥有者,你已经好太多了。”
我不确定她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我也有野心。我有想要的东西。”
“哦?” 她挑了挑浓密的眉毛。
“比如…… 呃…… 我想…… 让我们的餐馆成为‘街区’里最火的!”
“真没想到我儿子这么贪心。” 她语气里的讽刺藏都藏不住。
“闭嘴。我就是有想要的东西。你的剑就挺好看的。”
妈妈用困惑的眼神看着我:“我的剑?”
“我是说杰克逊的剑。”
“你当初偷它,就是因为这个?”
我吸了吸鼻子:“是啊,不行吗?”
“可真有野心。”
我嗤了一声,随即安静下来:“你怎么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大多数血脉拥有者都会为这种事纠结。” 她从牙缝里呼出一口气,“至少那些还保留着人性的会。你只是比大多数人更早遇到这种情况而已。”
“可渡鸦之血和其他神之血不一样。”
妈妈哼了一声,表示赞同:“你说得对。它带来的改变潜力大得多。所以我很高兴你能这么快就意识到这些。你在害怕自己的血脉,对不对?”
“我才不怕。”
“恐惧不是坏事。它能让人不 placent,让人愿意去理解,去掌控。”
“那你就说我 placent、不受控制吧,反正我不怕。我从来都不怕。”
“好,好,” 妈妈举起双手,像是认输,“就当我没说。但你记着我的话,你以后会 ——”
一个尖细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这小子是在糊弄你,玛娅。你所谓的儿子,藏的秘密比这屋子里任何人都多。”
我咽了口唾沫。妈妈转过身,看向被铁链拴在椅子上的海豚之血拥有者。他那圆鼓鼓的额头和外凸的下巴,让他看起来比一个俘虏该有的样子凶狠得多。
“有意思。” 妈妈的语气阴沉,透着血腥味,“说不定你说得对。但这屋子里,只有你的秘密是我想弄明白的。”
“是吗?那你可真是个傻瓜,玛娅。你的孩子就是个天生的怪物。他打断我骨头的时候,笑得可开心了,还很享受。” 一阵羞耻和自我厌恶涌上心头。“是他故意给埃斯法利亚人下毒的。” 我浑身发抖。“他骨子里就有问题。你收养他,倒是显得你好心,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养的是什么东西。不管对他还是对这个世界,更仁慈的做法,是一刀割了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