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裂痕映在门槛上,我笔尖一顿,墨迹在纸上洇开一小团。
门外那人没走,也没动,呼吸极轻,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我缓缓搁下笔,指尖顺着桌沿滑落,将一缕灵力沉入地板缝隙。那气息如蛛丝般细弱,却带着一丝熟悉的波动——是执事堂常用的传影符残留的余韵。
南宫璃已退至外间,药箱盖子半合,指节微扣箱沿。她眉心朱砂未亮,但周身气流悄然凝滞,显然正以精神力探查屋内结界。片刻后,她眼睫微颤,朝我极轻摇头。
有人看过屋里的一切。
不是破门而入,也不是强行窥探,而是用高阶符箓从外部读取了影像。能做到这点的,绝非普通执事。
我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粮仓方向又多了两名巡防弟子,腰牌样式陌生,步伐整齐得不像例行巡查。他们走过时,其中一人右手拇指在腰间轻敲三下——那是任务司内部传递暗讯的手法。
账本不见了。
我袖中空空,那册皮质账本昨夜明明已收入内袋,此刻却像从未存在过。它不是被偷,是被人用某种手段直接抽离,连玉佩都未发出警示。这说明对方要么精通隐匿之道,要么……早已在居所布下了我们未曾察觉的阵纹。
“他们知道我们在查。”我低声说。
南宫璃走近,声音压得极低:“结界没有破损,但有符印痕迹,像是从地底渗透进来的影络术。这种手法只有执事堂三名老执事掌握。”
我闭目,催动因果回溯。血色丝线自识海蔓延,缠绕昨日行动轨迹。进入粮仓、撬开夹层、取出账本、归途无异……一切如常,直到我换下工服,随手挂在门后。
肩头霉斑。
那块陈年污渍在潮湿环境下会散发微弱灵息,是我故意留下的伪装气味,用来混淆追踪。但现在想来,若有人专门针对这类细节设下感应阵,那抹灵息便是最明显的标记。
我犯了个错。
他们顺着那点气息,锁定了我的行踪,再通过地底影络,悄无声息取走了账本副本。真正的主册或许还在地库,但这本已被动暴露的副册,足够掀起一场风暴。
南宫璃忽然抬手按住太阳穴,脸色微白。“药堂那个杂役……我刚试着联系他,他的识海禁制增强了,像是被人重新加固过封印。”
这意味着,所有可能开口的人,都在被进一步控制。账本内容一旦泄露,牵连的不只是几个贪腐执事,而是整个宗门资源调度的核心链条。
我必须试探出幕后之人是谁。
清晨我去任务堂登记记录,提笔写下:“申请查阅三月损耗清单备份”。执事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略顿,随即低头盖印,动作流畅得近乎刻意。
但我注意到,他左手小指微微抽搐了一下——那是紧张时的习惯反应。
走出大厅不到半炷香,粮仓区域巡逻频次再次提升,四名弟子换班间隔缩短至一刻钟,且新增了一道隐蔽禁制,封锁西北角通道。他们怕的不是我再去,而是怕我还没死心。
果然是他们在动。
回到居所,门外已有三人徘徊,皆是外门弟子,平日与我并无交集。见我归来,其中一人冷笑开口:“听说你拿了什么账本要告发同门?别以为没人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另一人附和:“赵七师兄昨日被叫去问话,就因为你一张嘴乱咬人,真当自己是执法弟子了?”
我站在门口,未答,也未怒。这些人不是来寻衅的,是来传话的。
有人想让我背上“诬陷同门”的罪名,提前定性,好在正式发难时占据道义。他们不急着抓我,是因为账本虽失,但我仍活着,仍有翻盘可能。所以先用谣言压我,再以监视困我,最后等一个万无一失的时机。
我转身进屋,关门落锁。
南宫璃已在内室布下隔音阵,见我回来,轻声道:“外面已经开始传了,说你伪造证据,意图构陷执事谋取职位。还有人说,你之前揭发萧炎,也是为了夺其资源。”
我点头,坐在案前,掌心贴住玉佩。
裂纹比昨日更深了些,延伸至瞳孔投影区边缘。系统仍在运转,但功能受限。刚才三次回溯,消耗的精神力远超以往,仿佛每一次使用都在加速崩坏。
不能再依赖它了。
我摊开一张空白纸,开始默写账本内容。能记下的不多,但几笔关键交易尚在脑海。玄铁三十斤,聚气丹八十瓶,阵旗三组……每一项都有经手人、时间、地点。
这些名字,现在都成了靶子。
若我此时上报,宗门高层必会彻查。可一旦启动调查,那些真正藏在暗处的人便会立刻切断联系,销毁主册,甚至嫁祸更深。我若拿不出确凿证据,只会被反咬一口,坐实“捏造罪证”之罪。
所以不能动。
至少现在不能。
我必须让他们以为我已被吓住,以为我束手无策,以为我只能龟缩在这间小屋等死。
傍晚时分,院外脚步声更密。两名巡逻弟子在门前来回走动,每隔一会儿便停步查看门窗是否关闭。这不是巡察,是软禁。
南宫璃靠在窗边,透过缝隙观察外界。“东侧墙根下埋了追踪石,西南角屋檐挂着避灵铃,都是监察堂才有的制式器具。他们已经把我这里划为‘高危区域’了。”
我冷笑一声。
高危?他们怕的不是我闹事,是我还知道更多。
夜深后,我盘膝而坐,再次回溯今日每一刻。从任务堂执事的小指抽搐,到粮仓禁制开启的节奏,再到门外弟子站位的变化……所有细节在脑海中重演。
忽然,一段画面停止。
我在任务堂写下“三月损耗清单备份”时,执事低头盖印,袖口微动,一道极淡的金光一闪即逝。那不是灵力波动,是传讯符激活的残痕。
他当场通知了某人。
而那人,必然在执事堂之上,能调动监察力量,掌控地库权限,甚至有权修改宗档编号。
答案呼之欲出。
我睁开眼,南宫璃正望着我,眼中有一丝担忧。
“你还记得账本最后浮现的编号吗?”我问。
“乙类·地库出入许可·副册。”她低声道,“这类编号通常由副阁主亲自管理,除非……有人越权调用。”
我缓缓握紧玉佩。
副阁主。
那个曾在试炼期间暗示我“不要多管闲事”的人,那个在萧炎死后第一时间封锁消息的人,那个掌控宗门资源调度大权的人。
是他。
帐本失窃不是意外,是警告。他们让我看到部分内容,再让它“失踪”,就是为了逼我跳出来。只要我稍有动作,就会被扣上“盗取宗档、伪造证据”的重罪。
而现在,舆论已起,监视已至,孤立已成。
我已无路可退。
但越是绝境,越要静。
我闭目调息,指尖轻触玉佩裂纹,以精神力勾勒出整个外门区域的布控路线。监察弟子的巡逻轨迹、追踪石的位置、禁制节点的分布……一幅无形的地图在我识海中逐渐成型。
他们在围猎我。
而我,正在等他们露出破绽。
院外,一名巡逻弟子停下脚步,伸手推了推门。
门未开。
他皱眉,抬脚踹了一下。
屋内烛火晃了晃,案上纸页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底下一行未写完的字——
“三月十七,玄铁三十斤,经赵七手,转入黑鸦岭;对价:灵币五百,另附‘清口丹’十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