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入执事殿前的石阶时,肩头还沾着青雾谷带出的湿气。药篓斜挂在臂弯,边缘裂口处露出半截枯枝,正是我在岔路口刻下的标记。守卫横剑拦路,目光扫过我空荡的身后。
“就你一人回来?”
我没有答话,只将药篓轻轻放在地上,解开系绳。残破的布袋摊开,两株寒心草蜷缩在角落,根须沾泥。我抽出那根枯枝,递向他眼前。
“这是我在第二岔口刻下的记号。四人撤离路线清晰,鞋痕朝主道延伸。他们走得匆忙,连掩盖都未做。”
守卫皱眉,伸手欲接,却被一声沉喝打断。
“带上来。”
执事长老端坐堂上,紫袍垂袖,眉心竖纹如刀刻。他未看我,只盯着地上散落的物证。片刻后,目光抬起。
“你说遭同门陷害?”
“是。”我俯身拾起药篓底部一片碎玉,“我在此处设下退路,却被人为破坏。能察觉此等隐秘痕迹者,绝非寻常弟子所能。”
他眼神微动:“你所言‘退路’,可是时空锚点?”
殿内一静。这词不该出自外门执事之口。我心头微震,却不动声色。
“若长老知晓其名,便该知它不可伪造。若我真擅闯禁地,何须自毁退路?又怎会孤身归来?”
“或许是你操控妖兽不成,反被驱逐?”一道冷音从侧廊传来。
赵坤走了进来,衣袍齐整,脸上带着几分讥诮。他身后两名弟子低头垂手,不敢言语。
“我们按规行事, лnшь他执意走捷径。待裂地熊出现,我们劝阻无效,只得先行撤离保命。宗门律令,危局之下可弃弱保全——难道错在我等?”
我缓缓抬头,直视他双眼。
“捷径?地图未载的小道也算任务路线?三日前青雾谷已有伤人记录,你们却无人提醒?更巧的是,那妖兽不追旁人,专扑我埋设锚点之地,爪下泥土翻得极深,分明是寻物而非猎杀。”
我顿了顿,声音压低。
“它甚至懂得避开我假摔诱敌的位置——野兽不会如此精准,除非有人控阵。”
赵坤脸色微变,随即冷笑:“满口胡言!谁见你设阵?谁证妖兽受控?莫不是你私炼邪术,引动妖气,反倒嫁祸于人?”
堂上气氛骤紧。
执事长老忽然起身,踱步至我面前。
“你说锚点被毁,可有残留灵息?”
“有。”我取出怀中一块黯淡碎片,表面裂纹如蛛网,“此物原嵌于树根土下,现光华尽失,显然是被人以逆灵手法强行剥离空间烙印。”
长老伸手虚探,指尖掠过碎片表面,忽而瞳孔一缩。
“这不是普通阵纹残留……这是‘断界符’的气息。北域锻器阁独有的封禁技法。”
我心中一震。铁心曾提过,这批精铁流向不明,如今竟出现在这里?
“所以,”执事长老转身面向赵坤,“你如何解释,外门弟子竟能调动北域秘传之术?又为何,偏偏毁去一个无人知晓的退路节点?”
赵坤张了张嘴,额角渗出细汗。
“我……我不懂什么符阵!我只是奉命带队采药!”
“奉谁的命?”
“这……这是例行任务,哪有什么背后指使!”
“那就查。”我平静开口,“调山门灵阵记录,看各人进出时间差。再派巡察使重返青雾谷,掘土三尺,必能找到控妖符残片——那种符纸燃后留灰呈靛蓝色,遇水不化,唯有丹香阁特制朱砂混入玄铁粉方可制成。”
殿内鸦雀无声。
赵坤猛地抬头看我,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执事长老沉默良久,终于抬手,召来文书弟子。
“拟报宗正院:外门弟子萧烬举报同门构陷,涉成熟期妖兽失控、非法控阵、破坏时空退路三项重罪。证据链初步成立,请求立案彻查。”
“不可!”一名副执事急声道,“不过是弟子争斗,何须惊动高层?”
“争斗?”执事长老冷哼,“妖兽受控,阵法介入,锚点被毁——这已触宗门安全红线。若今日放任不管,明日是否有人敢引魔物入山门?”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脚步声。
三人步入,黑袍银带,胸前悬监察玉牌。为首之人面容冷峻,目光如刃,扫过全场。
“宗门巡察使奉令前来。”他取出一枚赤金符令,置于案上,“自即刻起,此案移交巡察司,七日内复审。相关人员,禁止离宗,修行令牌暂扣。”
赵坤踉跄后退一步,脸色发白。
巡察使目光落在我身上,微微一顿。
“你说控妖符残留靛灰?”
“是。”
“明日辰时,随使队重返青雾谷。你为引导人。”
我点头。
他不再多言,挥手示意下属收走物证。临行前,袖中一张符纸微光一闪,似与远处某处呼应。
执事长老低声对我说:“你已迈出第一步。但记住,风暴一旦掀起,便不再由你掌控。”
我望着殿外渐沉的暮云,风卷残叶掠过石阶。
体内经脉仍在隐隐作痛,那是万法摹刻后的反噬余波。我抬手按了按胸前玉佩,裂纹已蔓延至边缘第二道,触之微颤。
识海深处,血字浮现:“因果缠身,反噬将至。”
我没有移开手。
片刻后,一名执役弟子引我至侧厅等候后续传召。屋内陈设简朴,唯有墙角一只铜炉静静燃着安神香。
我坐在木凳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枯枝上的刻痕。
外面传来低语声,似乎是赵坤被带离时仍在辩解。他的声音越来越远。
我闭上眼,短暂回溯今日每一处细节。血色丝线在识海中交织,捕捉那些被忽略的瞬间——赵坤说话时右手无意识抚过腰间一个小囊,那形状,像极了丹香阁弟子佩戴的药囊。
原来如此。
难怪他敢动用成熟期妖兽。
也难怪那控妖符,能精准锁定我的退路。
厅外脚步声再次响起,帘幕掀开一角。
一道素白身影立于廊下,未进屋,只是静静站着。
我没有睁眼,却知道是谁。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靠近。
只有风穿过回廊,吹动她的裙角。
我缓缓睁开眼,看着手中那截枯枝。
枝头一点新芽,在昏光中微微泛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