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暖风本该带着草木萌发的清新,此刻却沉沉压在紫禁城上空,隐隐裹挟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酸腐气。
宫墙根下,几株开得正盛的桃花,那娇艳的粉瓣竟也显出几分颓败的灰意,蔫蔫地挂在枝头,失去了往日的鲜活灵动。
养心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所有门窗紧闭,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刺鼻的艾草和醋味,熏得人眼睛发酸。
侍立的宫女太监们个个面无人色,像一群被惊散的麻雀,却又强压着恐惧不敢乱动,只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离这被“时疫”阴影笼罩的龙椅越远越好。
空气里弥漫开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恐慌,连角落里鎏金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龙涎香烟,似乎都带上了不祥的灰败颜色。
皇帝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焦躁地在御案前那方寸之地来回疾走。
他下意识地用浸了防疫药汤的帕子擦拭着自己的双手,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擦掉某种看不见的、致命的污秽。
那动作近乎神经质,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猛地停住脚步,又神经质地抬起袖子凑到鼻尖闻了闻,似乎想确认有没有沾染上来自昨夜来自刘畚身上的病气。
却只闻到了身上的艾草味,可他的呼吸还是变得愈发灼热而沉重,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锤敲在耳膜上。
喉咙里似乎开始发干发紧?胸口是不是也隐隐有些憋闷?额角……额角怎么好像也有点发热了?
这些平日里微不足道的身体感受,此刻在“时疫”的恐怖放大镜下,统统变成了索命的征兆!
皇帝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殿门方向,眼神里充满了噬人的狂躁:“太医呢?!怎么还没来?!都死了吗?!苏培盛!苏培盛!”
苏培盛连忙上前安抚皇帝:“皇上息怒!太医马上就到!您吉人自有天相,身子自会无恙!”
皇帝气的一屁股坐在了龙椅上,脸阴沉沉的。
终于……太医到了……
“诊!都给朕仔细诊!”皇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朕昨夜……近距离接触过病人……十步?十五步?”
“总之,同在一个屋檐下!说!朕染上那疫病的可能,有几分?!”
为首的院判章弥战战兢兢地膝行上前,掏出脉枕:“皇上息怒!请……请皇上容臣等……为皇上请一次脉……”
皇帝烦躁地伸出手腕,眼神死死盯着搭在自己手上的章弥的手,仿佛怕太医身上也带了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苏培盛指挥着小太监,不停地往角落里添烧艾草的铜盆,烟雾缭绕,更添几分诡异,整个养心殿,笼罩在一片巨大的、名为“时疫”的死亡阴影之下。
章弥颤颤巍巍地将手指搭在皇帝的手腕上,他的指尖感受着那脉搏微弱而混乱的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他心头重重擂鼓。
时间一点点流逝,殿内静得可怕,只能听到皇帝那粗重的喘息和太医自己越来越响、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终于,章弥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双膝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凉坚硬的地面上,那沉闷的撞击声,如同丧钟,敲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皇上……”他抬起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皇上……龙体……确系染了时疫!所幸……发现及时……只要好好调养……再安排人加紧研究时疫方子……”
章弥的话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话里的意思,皇帝发现及时,所以还有时间去研究方子……可若是最后也没研究出来……那也不过是拖着死期罢了……
章弥身后,跪着的几位资深太医,个个额头贴地,大气不敢出,显然也是认同这个结论的。
“什么?!”
苏培盛猛地吸了一口冷气,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紫檀木架子上,震得上面一个青花瓷瓶嗡嗡作响。
莞贵人这次可是闯了大祸了啊!他的槿汐可该怎么办啊?!
皇帝的反应更为直接,他双眼圆瞪,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一股凌厉的煞气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仿佛要立刻将所有相关之人千刀万剐,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抓紧治疗!!
“废物!”皇帝猛地低吼出声,声音如同受伤的猛兽,带着压抑不住的狂怒和恐惧,铜铃般的眼睛狠狠剜向地上瘫软的老太医,“一群废物!养你们何用!”
他胸膛剧烈起伏,手背上青筋暴起,按着刀柄的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刀相向。
但他到底是受了多年皇室的精英教育的,自然懂得接下来该怎么做,他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声音沉得如同浸了水的棉被,又凉又沉:“封锁养心殿!即刻!所有人等,无旨不得擅入擅出!违令者,斩!”
“后宫诸事交由皇后和华妃,吩咐她们务必做好防疫事宜!朕不希望再发生有人将患病之人带着到处跑的事了!”
“朝中诸事,暂且交给张廷玉、隆科多、鄂尔泰等辅政大臣共同裁决,待朕龙体康泰,再行禀奏。”
他不容置疑地下发一条条命令,确保就是自己不在前朝后宫也能平稳运行,暂且压下了殿内所有细微的骚动和恐慌的抽气声。
随着事情一件件吩咐完,皇帝的身体开始感到疲惫,脑子猛的一抽,开始晕眩起来,他猝不及防地跌坐到了龙椅上!
苏培盛见状立马上前扶住皇帝,“皇上?皇上!您这是怎么了?!来人呐!快把皇上抬到床上去!太医!快开药啊!”
皇帝一病,这消息就如同长了翅膀的蝗虫,带着疫病的恐慌,无声而迅猛地爬满了紫禁城每一道宫墙的缝隙。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