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总带着股少年人般的莽撞与鲜活,像个刚挣脱了束缚的调皮孩子,踩着教学楼前樟树簌簌落下的新叶,在整个校园里肆意奔跑。它掠过走廊上挂着的“距高考仅剩14天”的红色倒计时牌,把塑料牌吹得轻轻晃荡,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在吹响最后一波冲刺的号角——再过四天,那牌子上的数字就要变成“10”,六月的蝉鸣与考场的铃声,就真的要近在眼前了。
教学楼三楼的高三(17)班教室里,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在水泥地上投下整齐的方格光影,粉笔灰在光柱里轻轻浮动。讲台上摆着半盒白色粉笔,旁边是一本卷了边的班主任工作手册,桌角还压着几张没来得及批改的数学卷子。班主任李老师站在讲台上,身上穿着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衬衫,袖口规规矩矩地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一块旧旧的电子表——那是他刚带高三时,班里学生送的,表盘上的数字已经有些模糊,但他戴了快两年,从没摘下来过。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拿着戒尺敲讲台,只是双手轻轻撑在讲桌边缘,面带微笑地看着底下的同学们。教室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后排几个同学悄悄翻动笔记本的声响。李老师的眼神温和,扫过每一张熟悉的脸庞——有埋头记笔记的学习委员,有撑着下巴走神、手指无意识转着笔的男生,还有偷偷在课本下面压着单词本的女生。这些孩子他带了两年,从高二分班时的陌生,到后来一起熬过无数个挑灯夜读的晚自习,一起在运动会上喊哑了嗓子,一起在模拟考后偷偷抹眼泪又互相打气,如今眼看着就要各奔东西,他的声音里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软。
“同学们,今天是咱们最后一节班会课了。”李老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对于一些同学来说,这可能是你们人生中学生时代的最后一个班会。所以呢,今天我不会像往常一样强调纪律,也不会盯着你们的出勤表,更不会催着你们交没写完的作业。”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伸手拿起讲桌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温水——杯子上印着“高三(17)班全家福”,是去年元旦全班一起拍的,照片里每个人都笑得露出了牙齿。放下杯子时,他的目光落在了第一排那个总是坐得笔直的女生身上,又慢慢移到后排靠窗的位置,那里坐着的张宇正低着头,手指在桌肚里抠着校服裤子上的线头。
“我想在这里,好好感谢每一位同学。”李老师的声音里多了些暖意,“自从高二分班,咱们组成这个新的班级以来,你们一直都非常支持我的工作。记得去年冬天我感冒发烧,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是课代表主动帮我整理复习提纲,是几个女生偷偷在我办公桌上放了感冒药和润喉糖;还有上次模拟考成绩不理想,班里气氛特别压抑,是你们自己组织了‘学习互助小组’,晚上留在教室一起查漏补缺,没人抱怨过一句累。”
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讲桌,像是在回忆那些细碎又温暖的瞬间:“不管未来的日子怎样,是考上了心仪的大学,还是选择了其他的路,我都衷心地希望你们能够过上自己想要的美好生活。其实啊,我知道你们最近压力都很大,每天刷题到深夜,看到父母期待的眼神就不敢松懈,总觉得考不上好大学就没了出路。但老师想告诉你们,人生并不是只有考上好大学这一条路才能出人头地。”
台下有几个同学悄悄抬起了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也带着一丝期待。李老师笑了笑,继续说道:“俗话说得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以前带过一个学生,高考成绩不算理想,没考上本科,但他特别喜欢摆弄机械,后来去了职业技术学校学汽修。现在人家自己开了家汽修厂,技术好,为人又实在,附近的车主都愿意找他,日子过得比很多学生都红火。还有个学生,喜欢画画,没走美术统考的路子,后来去学了插画设计,现在在网上有自己的工作室,靠接单就能养活自己,还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所以啊,”他的语气变得格外认真,“只要你们够勤奋,肯用心,认真对待生活里的每一件事,不管走哪条路,一样可以收获幸福,一样能让自己的人生有价值。”
说到这里,李老师的声音略微低沉了些,眼神也变得严肃起来,刚才的温和像被一层郑重覆盖:“然而,我还是衷心期望你们能够珍视这最后的十天时光。有句古话说得好,‘临阵磨刀,不快也光’。现在距离高考还有十四天,等过了周末,就只剩十天了。这十天可能没办法让你们的成绩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只要你们肯静下心来,把之前做错的题再梳理一遍,把记不住的知识点再巩固一遍,哪怕只是多掌握一个公式、多背熟一篇作文素材,在考场上都可能多拿几分,都可能让你们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一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班,像是在确认每个同学都在听:“这不仅是对自己十二年寒窗苦读的一种交代,更是对日夜操劳、含辛茹苦的父母的一种慰藉。你们可能没注意过,每次放学,校门口总有父母在等你们,不管刮风下雨;你们熬夜刷题的时候,客厅里总留着一盏灯,妈妈会悄悄给你们端来一杯热牛奶,爸爸会假装看报纸,其实是在等你们睡了才敢去休息。他们从来没说过‘你一定要考上好大学’,但你们心里都清楚,他们比谁都希望你们能有个好前程。”
班主任又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讲台上。教室里更安静了,连刚才偷偷转笔的同学都停下了动作,有的同学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有的同学则望向窗外,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他知道,这些话需要时间才能钻进孩子们的心里,需要他们自己去琢磨,去体会。
过了大概半分钟,李老师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恳切:“同学们啊,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搏何时搏?我知道你们累,每天睡不够六个小时,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看到卷子就觉得头疼。但再坚持一下,再逼迫自己最后一次,再努力拼搏一次吧!你们已经在寒窗苦读了整整十二年,从小学一年级背着书包走进校园,到初中为了中考熬夜刷题,再到高中这三年,你们熬过了无数个难眠的夜晚,做过了一沓又一沓的卷子,现在就只剩下最后的十天了。”
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冲刺的姿势:“这就像长跑比赛的最后冲刺阶段,所有人都已经筋疲力尽了,谁能咬紧牙关,再奋力往前冲一把,谁就能冲过终点线。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只要你们全力以赴了,只要你们能对自己说‘我尽力了’,就不会留下遗憾。将来回想起来,你们也能骄傲地说,我为自己的梦想努力过。”
听到这里,坐在后排靠窗位置的张宇猛地把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碰到桌沿。他的手指紧紧攥着校服裤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脸颊也滚烫得厉害,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着他的皮肤。羞愧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了——李老师说的“十二年寒窗苦读”,说的“全力以赴”,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