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
龙椅上,炎辰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奏折,正是王敬忠那份请求辞官的血书。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痴痴傻傻的表情。
但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却是一片清明。
“老祖宗,看到了吗?这就是权谋之外的东西,叫人性。”
炎辰的意识,对着那座沉寂的孤峰说道,
“李思远玩的是人心诡诈,你玩的是铁血霸道。但在这个问题上,你们的法子,都不好用。”
这是一种系统性的腐败,是中央集权与地方势力之间,永恒的博弈。
你不能把这些官员和士绅都当成“绿虫”烧了,那会让整个王朝的统治基础,瞬间崩塌。
硬来,会激起民变。软弱,则会被他们吸干最后一滴血。
这,是对他这个新生帝王权威的,第一次大规模挑衅。
这一次,他不能再依靠“做梦”、“摔跤”这种模糊的“意外”了。他需要一次更精准,更巧妙,如手术刀般一针见血的“神启”。
他要亲自下场,教他的臣子们,怎么玩这场高端的政治游戏。
那座代表着太祖意志的孤高山峰,毫无反应,似乎在冷眼旁观,想看看这个总爱耍小聪明的后辈,到底要如何处理这种纯粹的“文斗”。
炎辰的嘴角,在意识深处,微微翘起。
文斗?朕最喜欢文斗了。
“陈无病。”
他用含糊的童音喊了一声。
“老奴在。”
老太监立刻躬身凑了过来。
“朕……朕要玩……玩泥巴!”
小皇帝指着外面,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陈无病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吩咐小太监,去御花园里,取来了最干净的黄泥,又备好了清水。
很快,御书房的地中央,就多了一大滩黄澄澄的烂泥。
闻讯赶来的王敬忠,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前来向陛下最后一次哭诉,实在不行,就一头撞死在这殿柱上,以证清白。
可当他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地上,像个最普通不过的孩童一样,兴高采烈地和着泥,脸上还沾着几点泥星子时。
他所有的悲愤、委屈,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炎辰玩得很开心。
他先是用泥巴,捏出了一个大大的、厚实的底座,还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刻上了“士”和“绅”两个字。
然后,他又捏了许多小一些的泥块,放在底座上,刻上了一个“官”字。
一个代表着“官绅一体”的稳定结构,就这么形成了。
王敬忠看着这一幕,眼神黯淡。陛下,连您也知道,这个结构,牢不可破吗?
就在这时,炎辰拿起另一块被他染成红色的泥巴,代表着王敬忠的“新税法”,狠狠地,从侧面朝着那个泥塑的结构撞了过去!
“砰”的一声。
整个泥塑晃了晃,底座裂开几道缝隙,但……它没有倒。
反而,是那块红色的泥巴,被撞得粉碎。
炎辰“哇”的一声,假装被这个结果气到了,小胖手在地上乱拍,哭喊着:
“坏!坏!打不破!”
王敬忠的心,也跟着那块红色泥巴一起,碎了。
连陛下用“神启”推演,都失败了……看来,真的是天要亡我大炎…… 。
然而,哭闹了一会儿的炎辰,又有了新的动作。
他擦了擦眼泪鼻涕,重新开始捏泥人。
这一次,他没有急着把“官”和“绅”堆在一起。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把细细的竹签,他将这些竹签,一根根地,插进了那些代表“士绅”的泥巴底座里,又插进了代表“官员”的泥块里。
然后,他才把它们重新堆叠起来。
整个泥塑,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但内部,却已经被无数根竹签,弄得千疮百孔。
做完这一切,炎辰拿起一块新的红色泥巴,再次撞了过去!
这一次,没有发出闷响。
那个看似稳固的泥塑,在接触到红色泥巴的瞬间,就像被抽掉了骨头一般,“哗啦”一下,从内部,彻底垮塌,散落成一地的烂泥和竹签。
炎辰拍着手,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他捡起一根竹签,递到呆若木鸡的王敬忠面前,用稚嫩的童音,奶声奶气地说道:
“虫……虫虫……钻进去……就……就散啦!”
王敬忠感觉自己的脑子像一锅沸腾的开水。
“虫……虫虫……钻进去……就……就散啦!”
陛下那奶声奶气的“神谕”,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分化!告密!以官治绅!以绅治官!
一个阴损到了极致,却又高明到了极致的计策,在他心中反复盘旋,每一个细节都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精妙。
王敬忠正为这“内部爆破”之策而心神激荡,龙椅上的炎辰却已经擦干净了小手,指了指旁边早就备好的一案。
陈无病会意,立刻将案几端到两人面前。
又来?王敬忠的心脏猛地一抽。
上一次是玩泥巴,直接点出了“官绅一体”的死结,并给出了“内部爆破”的解决方案。
这一次又是什么?
老头子不敢怠慢,整了整衣冠,怀着一种即将面见神明般的虔诚与忐忑,快步走进了御书房。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准备好的一肚子问题,全都噎了回去。
御书房里,没有地图,没有奏折,甚至没有泥巴。
只有一张小几案,案上放着一个白玉盘。
盘子里,装满了金灿灿的黄豆,中间还混杂着一些黑色的豆子,数量不多,但黑白分明,格外显眼。
小皇帝炎辰正跪坐在几案前,两只小胖手扒着盘子边缘,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盘里的豆子,嘴角还挂着一抹晶莹的口水,看起来馋坏了。
一旁,老太监陈无病正拿着个小勺,满脸慈爱地看着他,仿佛在看自家最疼爱的孙儿。
场面温馨、和谐,充满了生活气息。
如果忽略掉王敬忠那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一切都堪称完美。
“王……王爱卿,来啦。”
炎辰含糊不清地打了个招呼,小手指着盘子,奶声奶气地开始了今天的“教学”。
“黄豆……好人!”他指了指那些金灿灿的黄豆。
“黑豆……坏人!”他又戳了戳那些黑不溜秋的豆子,小脸上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王敬忠眼皮一跳。
黄豆是民,黑豆是绅?
懂了! 炎辰似乎很满意王敬忠的“一点就通”,他用小胖手在整个盘子上画了个大圈。
“大炎……钱袋子!”
然后,他又用力地拍了拍自己发育良好的小胸脯。
“我的!”
王敬忠的呼吸,已经开始不自觉地放轻了。
陛下这是在用最简单的方式,阐述国家财政的本质。
整个天下的产出,就是大炎的钱袋子,而他作为天子,要从中拿走属于国库的那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