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棠进门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餐桌，忽然定住。
“马上就好，先去洗手。” 许湛的声音混着锅铲的轻响，从厨房传来。
“哦……” 夏小棠应着，双脚却像生了根，视线死死看着桌面——一张薄纸静静躺在那里，上面印着几个冰冷的黑体大字：
“探视申请批准通知书。”
呼吸骤然一窒！她几乎是扑过去的，指尖颤抖着抓起那张纸。
目光急速掠过一行行格式化的文字：申请人姓名、被探视人姓名、编号、批准日期、探视时间、地点……
是真的！
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她冲到厨房门口，委屈地撇着嘴，大颗大颗的泪珠断了线般砸下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许湛闻声回头，撞见她满脸的泪，“这周五就走，你提前请个假。”
夏小棠用力点头，眼泪掉得更凶，声音哽咽：“谢谢你……” 她知道，没有许湛，纵有通天的本事，她也绝难再见父母一面。
他总是这样，默不作声地替她铺路——他真的很好很好啊…
饭桌上，夏小棠含着泪笑了，夹起一大块鲜嫩的鱼肉，轻轻放进许湛碗里。他这样好，她还能再要求什么呢？
许湛把挑净刺的鱼肉又拨回她碗里。“多吃点，路上会很辛苦。” 顿了顿，他迎上她的目光：“我陪你一起去…”
夏小棠望着他，汹涌的情绪再次决堤。她慌忙低下头，大口大口扒着饭，混着咸涩的泪水，将那份沉甸甸的温暖和酸楚一同咽下。
……
出发前，两人简单收拾好一个行李包。
许湛提醒道：“小棠，结婚证带了吗？”
夏小棠应声拉开抽屉，取出那两本红艳艳的证书。
“都放你那儿吧。”她递给许湛。
许湛接过，指尖无意识地翻开封面。目光落在照片上，心头霎时百味杂陈。
照片是黑白的，许湛却永远记得那天明艳的夏小棠。
———她穿着一袭碎花连衣裙，发间系着红绸丝带，那抹红很衬她，美得让人挪不开眼。他自己则穿着白衬衫，坐得笔直僵硬。
拍照时，中年摄影师一遍遍喊着：“男同志，往女同志这边靠靠！”“肩膀放松！”“再笑一笑！”他紧张得手心冒汗，拳头在膝上攥得死紧。
就在这时，一只温柔的手轻轻覆上他紧握的拳头。
无声的安抚，像暖流淌过心尖。
“咔嚓——”瞬间定格。
镜头里，两人依偎着浅笑。
镜头外，两只手已悄然绞缠在一起，十指紧扣。
直到走出民政局大门许久，那紧扣的十指依然没有松开——那是他们第一次，以情侣的名义，光明正大地牵起对方的手……
……
两人在宿舍楼门口放缓了脚步。不远处，周欣然静静伫立，目光哀怨地胶着在他们身上。
许湛上前两步。
“这就走了？”周欣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过几天就回。项目进度不会耽误，实验室这边，辛苦你和大家了。”许湛的语气平静，看不出情绪。
“阿湛……”周欣然的声音带着微颤，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夏小棠，“我都听吴教授说了！知道你心里的委屈，都是被齐校长逼的……我…能理解你！” 这话，显然不是说给许湛一个人听的。
许湛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
身后的夏小棠听得真切——“被齐校长逼的”？原来如此。心底泛起一股带着酸涩的了然。
她垂下眼睫。即便如此，他能同行，她心里仍是感激的。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许湛侧过身，目光投向几步开外的夏小棠，无声地催促。
夏小棠会意，刚抬脚欲走——
周欣然一把抓住许湛的胳膊，“阿湛。”她拿出一小盒点心，“这个你拿上，在路上吃…”
许湛看了一眼夏小棠，她没有看他们，这是他们之间的事。
“许老师！”远处出邱主任的声音，“还好你们还没走。”
他拿着一个塑料袋，“我让小天去市场买的橘子，你们带上，万一口渴了，晕车了，用得上！”他身后邱天挠了挠头从后面跟过来。
“邱主任有心了！”许湛悄无声息地抽回周欣然抓着的手臂。“橘子我们就不带了。”
邱主任皱着眉头就要开口。
这时，夏小棠出声，“橘子拿上吧…我爱吃！”
许湛看了看她，接过邱主任手里的橘子，“谢谢！”又转身看向周欣然，“点心就不拿了，我们带了吃的，路上也不方便。你自己吃吧。”说完他大步走开。
夏小棠心中掠过一丝意外，她没想到他会拒绝。
眼见许湛已走出几米远，她连忙敛起心神，小跑两步，紧紧跟上他的步伐。
身后，周欣然伸出的手，连同那盒精致的点心，都僵在了原地，显得格外突兀和……难堪。
邱主任望着许湛和夏小棠离去的背影，笑着拍了拍身旁邱天的肩膀，“幸亏你小子跑得快，不然真赶不上了。”
一旁的周欣然看着这对父子，心中了然：定是他们这两个“外人”的出现，让许湛碍于影响才没接受她的点心……她目光如刀，狠狠剜了邱家父子一眼，旋即气鼓鼓地转身离开。
……
公交站牌下，许湛和夏小棠刚站定不久。
一辆老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带着清脆的铃铛声，“叮铃铃”地刹在了他们面前。
骑车的是张老师，他一只脚支着地，脸上堆满了热络的笑容。
最近许湛和夏小棠要去看望夏明远的事，早就在校园里不胫而走，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新闻”。
“许老师！夏小棠同志！”张老师声音洪亮，“可算赶上你们了！一定替我向夏教授带个好！当年他义务给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辅导了整整一学期的数学，我可一直记着呢！”
“张老师放心，一定带到。”许湛点头应承。
“哎，好，好！”张老师连连点头，眼珠子一转，凑近了些，“对了许老师，眼瞅着快发工资了。你这趟出门，要不要我顺手帮你把工资领了？省得你回来还得跑一趟财务室！” 他盘算着，上次自己白白垫上的二十块钱，兴许能直接从工资里扣回来？
许湛语气干脆：“不用麻烦张老师了。我和小棠的工资，我已经跟李会计打过招呼，她会帮我们先收着。”
“……” 张老师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僵，心里那点小算盘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得，合着他那二十块钱……是彻底“打水漂”了！
恰在这时，远处传来公交车的引擎声。
“车来了，张老师，回头聊！”许湛果断地结束话题，示意夏小棠准备上车。
张老师只能干笑着摆摆手，看着两人挤上了公交车，车轮卷起一阵微尘。
他站在原地，无奈地咂了咂嘴，心里头还在为那二十块钱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