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喜庆尚未完全散去。
祝府便请来了上虞最有名的卜者,为马文才与祝英台重新合八字、择吉期。
书房内,香炉青烟袅袅,祝公远夫妇、马文才、祝英齐兄妹皆在座。
目光都落在那个手持龟甲、念念有词的老者身上。
老者沉吟良久,又翻查了许久的历书,最终捻须道。
“马公子与祝小姐的八字乃是天作之合,大吉。只是……”
他顿了顿,指向历书上的一处,“往后数月,星宿轮转,于嫁娶之事皆有些微碍难。”
“唯有一日,乃天地清宁、诸事皆宜的上上吉日,百无禁忌,最宜婚嫁。”
“是哪一日?”祝公远连忙问道。
“二月廿一日。”老者笃定道。
二月廿一?马文才心中默算,眼下刚过元宵,距离婚期竟还有将近三个月!
他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向卜者道谢,袖中的手指却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前世漫长的等待与最终的失去,与此前的意外,让他对时间格外敏感,哪怕多等一日,都觉煎熬。
如今名分虽定,又有圣旨加持,但他恨不能明日便将心上人迎娶过门,将这失而复得的珍宝牢牢护在怀中。
这数月之期,于他而言,着实漫长了些。
他这份细微的失落与急切,或许能瞒过祝公远夫妇。
却未能逃过深知他心思、且不久前才“撞破”他夜探绣楼的祝英齐。
祝英齐瞧着他那副强自镇定、实则眼底藏不住遗憾的模样。
再联想到他那晚的“孟浪”,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这一笑,顿时引来众人目光。
祝英台立刻明白了兄长在笑什么,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脸颊飞起红霞,低下头去,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祝夫人高氏将几个小辈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感慨。
当初婚事坎坷,她日夜悬心,巴不得立刻将女儿嫁入马家以求安稳。
如今风波平息,圣旨赐婚,板上钉钉,她反倒生出浓浓的不舍来。
女儿是她捧在手心里娇养大的,这一嫁,便是别人家的媳妇了。
这将近三个月的光景,于她而言,竟是难得的、能与女儿朝夕相处的珍贵时日。
于是,她轻咳一声,开口道:
“卜者既然定了吉日,那便是天意。二月廿一,说起来也不算太晚,春暖花开,正是好时节。”
她看向马文才,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文才啊,婚事既已定下,便不必急于一时。”
“这婚嫁六礼,前面已然备齐,但这婚服嫁衣,却断不能马虎了事。”
“原先那套虽是好的,但终究是沾染了些晦气。”
“如今时间充裕,正好命人重新量体裁衣,选用最好的料子,请最好的绣娘,务必做得尽善尽美。”
“我可不想我的英台,匆匆忙忙、委屈巴巴地出嫁。”
马文才何等聪明,立刻听出了未来岳母话语中的不舍与对女儿的珍视。
他压下心中的急切,起身对着高氏恭敬一揖,态度诚恳。
“伯母思虑周全,一切但凭伯母安排。英台的婚服,务求最好,绝不能让英台受半点委屈。”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祝英台,见她虽低着头,耳根却已红透。
心中那点焦躁竟奇异地被一种绵长的、充满期待的甜意所取代。
是啊,他要给她最好的,包括一个完美无瑕、备受祝福的婚礼。
见婚事日程已定,马文才心思一转,又将话题引向了祝英齐。
他唇角微勾,带着几分戏谑,看向未来的大舅兄。
“英台的事既已安排妥当,不知英齐兄何时前往尼山书院提亲纳采?小弟也好提前备下贺礼。”
他这一问,顿时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祝公远一拍脑门,恍然道:“对对对!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英台的事了!”
“齐儿,你与玉兰那孩子的婚事也不能再耽搁了!为父这几日就让人备齐礼物,选个吉日,我亲自陪你往尼山书院走一趟!”
“陈山长那边,我们定要显出十足的诚意!”
高氏也连连点头,脸上满是期待:“正是这个理儿!玉兰那孩子,我是喜欢得紧。”
“又对我们祝家有恩,这门亲事定要办得风风光光!”
祝英齐被父母和马文才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眼中却闪烁着幸福的光彩。
他拱手道:“全凭父亲母亲做主。”
马文才见状,笑意更深,适时开口道:“如此喜事,届时若蒙不弃,文才愿随伯父与英齐兄同往,也好当面向陈山长道贺。”
他这话说得漂亮,既表达了亲近,也存了几分想看祝英齐在岳父面前是何等模样的心思。
祝英齐岂能不知他的“险恶用心”?
他挑眉看向马文才,语气带着几分了然的调侃:
“文才的心意,为兄心领了。不过,你还是安心在府中筹备你与舍妹的婚事吧!”
“纳采问名,自有长辈出面,你一个‘准妹婿’跟去,算是哪门子道理?”
他特意加重了“准妹婿”三字,意在提醒马文才。
他自己的“好事”将近,就别来凑他的热闹了。
马文才被他一噎,摸了摸鼻子,也不强求,只笑道:
“英齐兄说的是,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心中却想,来日方长,总有机会。
婚事议定,众人散去。
祝英台随着母亲回房,商讨重新缝制嫁衣的细节。
心中虽因兄长之前的打趣,和马文才那了然的目光而羞赧。
却也充盈着一种踏实而温暖的喜悦。
她抚摸着之前那件华美却命运多舛的嫁衣,心中感慨万千。
这一次,她将穿着崭新的嫁衣,走向那个已然不同、让她心生安定的马文才。
马文才与祝英齐并肩走出书房,廊外春日暖阳,正好映照着庭院中残雪消融的湿润景象。
“怎么?嫌日子定得晚了?”祝英齐用手肘碰了碰马文才,压低声音笑道。
马文才望了一眼祝英台院落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随即又扬起唇角,那笑容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耐心与笃定:
“无妨。好饭不怕晚,良缘不惧迟。数月而已,我等得起。”
比起前世那漫长的绝望,这区区数月,已是上天恩赐。
他有足够的时间,将一切都准备到完美,迎接他的新娘。
祝英齐看着他眼中那份深沉的情感,不再玩笑。
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待我妹妹。”
“必当如此。”马文才郑重应道。
等待虽显漫长,但佳人可待,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