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凭母亲做主便是。”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高氏心中微叹,知女儿心结未解,但也明白此事已无转圜余地。
她放下礼单,握住女儿微凉的手,柔声道。
“我知你心中或许还有疙瘩,但文才确是人中龙凤,待你亦是真心。”
”昨日他亲至,言辞恳切,毫无芥蒂,这般胸襟气度,实属难得。往后……定会待你好的。”
正说着,祝英齐大步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妹妹,眉头微蹙,语气硬邦邦地对高氏道:“母亲,马家遣人来说,纳采之礼定在十日后,父亲已应下了。”
他又瞥向祝英台,终究没忍住,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你也收收心!那等不堪之人,不值你再费半点心神!马文才哪里比不上他?”
祝英台垂下眼睫,没有反驳,也没有回应,只是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
消息很快传遍了祝府上下,笼罩在府中多日的阴霾仿佛一夜之间散去了大半。
仆人们脸上都带上了喜色,开始悄悄准备着大小姐的婚事。
唯有祝英台,依旧每日安静地待在绣楼里,吃药,用膳,睡觉,偶尔抚琴,却再也弹不出往日灵动的曲调。
她像一尊被精心供养起来的玉雕,美丽,却失去了灵魂。
银心的病渐渐好了,重新回到她身边伺候,看着小姐这般模样,心中酸楚,却也不敢多言。
而在对面医馆,一直昏迷的梁山伯终于悠悠转醒。
他怔怔地望着陌生的帐顶,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祝夫人那冰冷的话语,祝英齐鄙夷的眼神,散落泥泞的“谢礼”……
一切的一切,都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将他的心凌迟。
他猛地侧过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观砚冷静地看着他,适时开口。
“梁公子,既已醒来,便请安心养病。待身体稍愈,在下会安排车马,送公子返回鄮县。”
观砚那句“返回鄮县”
如同最后的判决,让梁山伯本就灰败的脸色更添一层死气。
他猛地侧过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震碎,瘦削的肩膀剧烈颤抖着。
然而,一股不甘与执念,如同濒死之人的回光返照,支撑着他挣扎下床。
“不……我不走……我要见英台……我要亲口问她!”
他推开四九搀扶的手,眼眶赤红,声音虽虚弱,却带着一种癫狂的固执。
他不信,不信那些绝情的话真的出自英台之口,定是祝家威逼!
不顾观砚冰冷的眼神,和四九的苦苦哀求。
梁山伯拖着病体,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出了医馆,朝着那咫尺天涯的祝府朱门走去。
深秋的阳光,带着一丝虚假的暖意,照在祝府门前光洁的石阶上。
过往行人只见一个身着破烂青衫、面色惨白如鬼的书生,噗通一声跪在了那威严的石狮旁。
他身形摇摇欲坠,却强撑着挺直脊背,用尽全身力气。
朝着那紧闭的大门嘶喊,声音破碎而沙哑。
“……鄮县梁山伯……求见祝英台小姐!求……求祝小姐一见!”
这突兀的一幕,立刻引来了路人的驻足围观。
人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这不是前几日吐血那个书生吗?”
“怎么又来了?真是阴魂不散……”
“瞧这模样,怕是魔怔了……”
“求见祝家小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各种或好奇、或鄙夷、或怜悯的目光,如同针尖般扎在梁山伯身上。
但他浑然不觉,只是固执地重复着那无望的祈求。
门房慌慌张张地入内禀报。
祝英齐闻讯,顿时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就要带家丁出去。
“这厮还没完没了了!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站住!”高氏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缓步从内堂走出,神色平静。
“让他进来。”
“娘!”祝英齐不解,急道。
“这种死皮赖脸之人,还有什么好见的?平白污了我祝家的地!”
高氏淡淡瞥了儿子一眼,眼神深邃。
“年轻气盛,容易冲动。让他进来吧。‘
“有些鸿沟,需得他亲眼见了,亲身受了,方能死心。”
“总好过他在外头大喊大叫,徒惹非议,污了我祝府清静。”
她要彻底碾碎这书生的痴心妄想,让他看清何为云泥之别,断了所有念想,也绝了日后可能的麻烦。
门房得令,打开侧门,对着跪在门外的梁山伯,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倨傲:“梁公子,夫人请你进去。”
梁山伯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点希望的光芒,在四九的搀扶下,挣扎着起身。
他回头指了指身后的“谢礼”。
固执道:“这些……这些物品,梁某受之有愧,今日……原物奉还!”
祝府家丁见状,只好上前,将那些箱笼重新搬进府内。
当这些在梁家显得堆积如山、甚至无处安放的“厚礼”。
被重新抬入祝府那开阔轩朗、雕梁画栋的厅堂时。
竟如同几滴水汇入大海,瞬间被淹没在更为奢华、琳琅满目的陈设之中。
四九何曾见过这等神仙府邸、泼天富贵?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看着价值连城的古董玉器。
看着穿梭往来、衣饰精美的侍女,只觉得眼花缭乱,手足无措,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
高氏端坐于主位之上,身着暗紫色绣金缠枝纹锦袍,气度雍容。
她看着被家丁引进来、身形踉跄、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梁山伯。脸上并无太多表情。
梁山伯强撑着行礼,保持着他作为读书人最后的一点体面。
“晚辈……见过祝夫人。”
高氏只微微抬手:“梁公子身体抱恙,看座。看茶。”
礼数周到,却透着骨子里的疏离。
他坐下,目光却急切地扫向内堂方向。
“夫人,晚辈别无他求,只求……只求见英台一面,亲口问……”
“梁公子,”高氏打断了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你的来意,我已知晓。只是,小女英台与你,终究是缘分已尽。”
“实不相瞒,马家不日便来过纳采之礼,商定婚期,此桩婚事已定。”
“婚事已定?”
梁山伯如遭五雷轰顶,猛地站起身。
虚弱的身体晃了晃,脸上血色尽褪,他声音颤抖。
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质问。
“夫人!您……您怎能如此?为何要如此狠心,非要活活拆散我们?”
“我与英台两情相悦,为何不能在一起?这……这对我们不公平!”
“公平?”
高氏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