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六号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冰块。
看着突然出现的父母,以及他们身后那个神色平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马文才。
她无视了一旁的马文才,怔怔望着不请自来的父母,心头猛地一沉。
祝公远看到祝英台一身碍眼的男装,想到方才在明伦堂经历的惊心动魄。
一股邪火直冲头顶,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你还好意思问!若不是文才贤侄从中周旋,机智相助,我祝家满门,怕是都要因你这逆女的欺君之罪,在劫难逃了!”
“欺君之罪?”
祝英台脸色一白,果然暴露了!
高氏见状轻轻按住女儿冰凉的手背,语气沉静却不容置疑。
“英台,此事已惊动山长。你父亲说的句句属实。收拾行装吧,今日必须随我们回去。”
回家?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
那她之前的努力、对自由的向往,岂不都成了笑话?
祝英台猛地甩开母亲的手,倔强地昂起头。
“我不回去!事情还没说清楚!马文才……他到底是如何‘相助’的?”
她锐利的目光再次投向马文才,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
祝公远正在气头上,又被女儿顶撞,口不择言地吼道。
“如何相助?文才贤侄当着山长和王夫子的面,声称你与他早有婚约在身!”
“你女扮男装前来书院,是为……是为与你未来夫婿提前相伴,砥砺学问!”
“若非这番说辞,给了书院天大的台阶下,你我现在早已身陷囹圄了!”
婚约?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祝英台耳边炸响。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看向马文才,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
他……他竟然撒下如此弥天大谎!
一瞬间,许多被忽略的细节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马文才以往对她那些看似偶然的关照,那些意味深长的眼神,那些若有似无的维护……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了她的女儿身!
那么,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不是什么同窗之谊,而是彻头彻尾的……不安好心!
他像一只耐心的蜘蛛,早已在她看不见的角落织好了网,就等着她自投罗网!
祝英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看着马文才那张俊美却平静无波的脸,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个人,心机太深了!深得让她不寒而栗。
她死死盯着马文才,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声音冷得如同冰碴:“马文才,你跟我出来一下。”
说完,她不顾父母错愕的阻拦,率先推开房门,走到了院中那棵孤寂的老槐树下。
马文才似乎早有所料,对祝公远夫妇投去一个“无妨,交给我”的安抚眼神,便从容地跟了出去。
槐树荫下,两人相对而立。
“说吧!”祝英台开门见山,语气咄咄逼人。
“你到底在图谋什么?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这次王夫子突然查证身份的事件,背后有没有你的手笔?”
她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出鞘的利剑,直指核心。
她不相信巧合,尤其是在涉及马文才的时候。
面对祝英台几乎喷火的目光,马文才却只是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宠溺。
他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也早已准备好了说辞。
“祝贤弟,祝小姐,”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心虚,“首先,王夫子查证你身份,纯属意外。”
他顿了顿,目光坦然地迎上祝英台审视的眼神,继续道:“至于何时知晓你的身份……说来你可能不信。
很多年前,我曾无意中见过你一面。
祝府后院的围墙下,我见过一个翻墙小丫头。
“那时我便想,”马文才微微挑眉,语气带上了一丝戏谑。
“这小丫头,长大后定然是个胆大包天、不输男儿的奇女子。如今看来……我果然没有猜错。”
这番话说得云淡风轻,却让祝英台心头一震。
她确实最喜欢和银心翻墙偷溜出去。
那些记忆深刻的童年片段,此刻竟成了最有力的佐证。
祝英台被他这番话噎住了。
马文才巧妙地将“早有留意”归结于幼年的一面之缘和基于她性格的推测。
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早有预感”的旁观者,而非“处心积虑”的谋划者。
或许马文才的表情太过坦然,理由也听起来合情合理,让祝英台一时间找不到破绽。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他只是碰巧记得自己,又碰巧在关键时刻出手解围?
见她神色松动,马文才趁热打铁,语气转为诚恳。
“今日情急之下以婚约为辞,实属唐突。”
马文才郑重揖礼,“此事止于尼山书院,绝不会损及小姐清誉。他日婚嫁自主,文才绝不以此相挟。”
他说得恳切,字字句句都在划清界限。
将“婚约”严格限定在“解围工具”的范畴内,彻底撇清了自己的“图谋”。
甚至主动承诺不以此事要挟,姿态放得极低。
听到此承诺祝英台本该松口气,可心口却无端泛起细密的酸楚。
那些曾让她心弦微动的瞬间,那些在梁山伯与他之间摇摆不定的深夜,原来都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你最好记住今天的话。”
她别过脸去,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
“今日之情我会还,但婚约之说……”
“自当忘却。”
马文才从容接话。
看着祝英台转身返回房间的倔强背影,马文才的唇角。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勾起一抹极淡、却深不见底的弧度。
忘却?怎么可能。
这步棋,他已经落下。
今日种下的因,无论是“救命之恩”。
还是那看似虚无缥缈却已在一定范围内被“确认”的“婚约”之名。
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结出他想要的果。
他不需要她现在相信,他只需要在她心里,埋下一颗种子。
房间内,祝公远夫妇见女儿脸色稍霁地回来。
虽仍带着不情愿,但终于不再激烈反对回家,心下稍安,连忙催促她收拾行装。
祝英台心乱如麻,她寻了个借口支开父母,匆匆赶往梁山伯斋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