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状似无意地问道,将锦盒放在桌上,“这是家中送来的宁神散,效果尚可。”
祝英台的心怦怦直跳,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试探或已知情的神色。
但没有,他的目光坦诚而清澈,只有纯粹的关心。
她稍稍松了口气,但警惕未消,勉强笑道:“多谢马兄关心,只是……只是有些暑热,头有些昏沉罢了,并无大碍。”
她刻意回避了“烦难之事”。
马文才点了点头,并未追问,反而话锋一转:“原来如此。夏日确实难熬,尤其心绪不宁时,更觉烦恶。”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却让祝英台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暮色,背对着祝英台,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意有所指:
“这世间之事,有时眼见也未必为实。人心纷扰,谣言更易滋生。譬如近日,书院中似乎就有些关于……关于梁兄与玉兰小姐的闲言碎语,传得颇为不堪,竟说梁兄对玉兰小姐心存妄念,实属荒谬。”
他忽然提到梁山伯和玉兰,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鄙夷和澄清的意味。
祝英台一怔,下意识地为梁山伯辩解:“梁兄绝非那般人!他为人赤诚……”
“我自然知晓。”马文才转过身,打断她的话,目光温和地看着她。
“梁兄为人敦厚,玉兰小姐亦是知书达理,其中必有误会。只是人言可畏,众口铄金。有时无心的举动,落在有心人眼里,便能编排出无数是非来。”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意味深长,“尤其在这书院之中,人多眼杂,更需谨言慎行,处处小心,方能保全自身,亦不连累友人。祝兄,你说是不是?”
他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在宽慰祝英台,为梁山伯和玉兰开脱,并感慨流言可怕。
但听在祝英台耳中,却字字句句都像在敲打着她紧绷的神经!“无心的举动”、“有心人”、“人多眼杂”、“谨言慎行”、“保全自身”、“不连累友人”……
每一个词都仿佛精准地戳中了她的痛处和恐惧!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在暗示什么?
祝英台的心再次狂跳起来,手心沁出冷汗。
她看着马文才那双深邃却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只觉得仿佛被看透了灵魂,无所遁形。
“马、马兄说的是……”她低下头,不敢再与他对视,声音干涩。
马文才将她的慌乱尽收眼底,知道火候已到,便不再多言。
他今日前来,并非要逼问什么,而是要种下一颗种子——
一颗名为“我是唯一知情人且可提供庇护”的种子。
“这宁神散,祝兄记得服用。”
他指了指桌上的锦盒,语气恢复如常,“若是心中仍有烦闷,无人可诉之时,亦可来寻我。马某虽不才,但或可为一二倾听之人,总强过一人郁结于心。”
说罢,他微微颔首,不再停留,转身从容离去。
送走马文才,祝英台看着桌上那盒宁神散,心中五味杂陈。
马文才的话像迷雾一样笼罩着她,她分不清他是真的毫不知情只是出于关心,还是早已洞悉一切却在暗中点拨和保护?
无论是哪种,他此刻的出现和话语,都像一根浮木,让在恐惧中溺水的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抓住。
而另一边,马文才回到自己的甲字一号房,脸上那副温和关切的面具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观砚悄无声息地出现,低声道:“公子,玉兰小姐回去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哭泣,谁也不见。心莲在外面守着。”
“嗯。”马文才淡淡应了一声,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信纸。
“她现在定然又怕又乱,既不敢声张,又不知如何面对祝英台,更怕事情败露牵连自身。正是最脆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他提起笔,蘸了墨,略一思索,便开始书写。字迹优雅却透着一股冷冽。
“将这封信,悄悄送到玉兰小姐房中。务必确保只有她一人能看到。”
他将写好的信纸装入信封,递给观砚,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告诉她,若想保住名声,保全祝英台,明日午时,独自一人来藏书楼后静室一见。我,有办法帮她。”
观砚心中一凛,双手接过信:“是,公子。”
马文才负手望向窗外彻底暗下来的天色,眼中闪烁着猎人般的光芒。
他要利用玉兰的恐惧和残存的情愫,利用心莲的野心,更要利用祝英台此刻的惊慌无助。
他要将这场危机,转化为彻底赢得她的契机。
心莲惴惴不安地守在玉兰紧闭的房门外,里头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已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忽然,一枚小石子从窗外投入,精准地落在她脚边,上面缠着一小卷纸条。
她惊疑不定地拾起展开,借着廊下昏暗的灯光,看清内容后脸色微变。
她犹豫片刻,终是咬牙,轻轻叩响房门,低声道:“小姐……门外、门外不知何人投了一封信进来,像是……给您的……”
房内的哭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房门拉开一道缝隙,露出玉兰红肿如桃的双眼和苍白憔悴的脸。她颤抖着接过那封无署名的信,展开。
信上字迹挺拔冷峻,言简意赅:「玉兰小姐台鉴:今日之事,已悉。惊惶无益,徒惹猜疑。若欲保全彼此,今夜子时,藏书楼后静室一见。唯君一人。马文才手书。」
“马公子……”玉兰捏着信纸的手指剧烈颤抖,几乎拿捏不住。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她,但信中叶那句“若欲保全彼此”又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让她在一片绝望中看到了一丝微光。
他去那里做什么?他有什么办法?无数疑问盘旋心头,但此刻的她已如溺水之人,只能抓住这唯一的浮木。
“小姐……”心莲窥探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
玉兰猛地将信纸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唯一的生机。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决绝:“无事……你下去吧,我要休息了……谁也不准来打扰我。”
她必须去,为了祝英台,也为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