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那场突如其来的冲突与羞辱,如同将黄良玉生生剥皮抽筋,弃于冰天雪地之中。
她不知是如何拖着剧痛的身体,踉跄着躲回那间属于侍女的下人房的。
缩在冰冷的床榻角落,她用破旧的被子死死捂住嘴,压抑着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绝望呜咽。
身体上的疼痛远不及心中万一。
秦京生那些恶毒的话语、狰狞的面孔、以及最后那嫌恶如看秽物的眼神,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荡,将她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碾碎。
原来,所谓的海誓山盟,所谓的苦衷不得已,所谓的将来接她,全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他从未想过与她有未来,她只是他一时兴起玩弄、随后便可轻易舍弃、甚至试图用来换取利益的工具!
而自己,竟为了这虚妄的承诺,赔上了所有,沦落至斯……
巨大的悲恸与绝望过后,是一种死寂般的麻木。
眼泪似乎已经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眼神和一片冰凉的心死。
她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蜷缩在黑暗中,外界的一切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然而,她并不知道,竹林中的那一幕,并未完全逃过有心人的眼睛。
马文才布下的眼线,早已将秦京生悄然前往竹林以及之后黄良玉狼狈奔出的情形,禀报给了他。
翌日,课堂之上。
先生讲解着《诗经》中的篇章,音调平和。
阳光透过窗棂,在书案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祝英台却有些心神不宁。
她昨日似乎隐约见到良玉姐姐眼眶泛红地从后院方向跑过,神色极其哀戚,本想晚间去问问,却被其他事耽搁了。
此刻想来,依旧放心不下。
她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梁山伯,他正专注听讲,时而蹙眉思索,神态认真。
若是告诉他,以他的善良定然关切,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反而徒增烦恼。
她的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向前排的马文才。
他坐姿挺拔,侧脸线条冷峻,似乎也在认真听讲,但祝英台却莫名觉得,他周身的气息比往日更沉静几分,那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马文才忽然微微侧过头,目光与她有一瞬间的交汇。
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看不出丝毫情绪,却让祝英台心头莫名一悸,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书卷,脸颊竟有些微微发烫。
马文才将她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淡漠疏离的模样,继续听讲,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
课间休息时分,学子们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
秦京生又凑在王蓝田等人身边,不知说了什么趣事,引得几人哈哈大笑。
他脸上挂着熟练的、讨好的笑容,神态自若,仿佛昨日竹林中对一个弱女子施暴的恶魔根本不是他。
祝英台看着他那副嘴脸,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厌恶,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马文才端坐原位,慢条斯理地饮着茶,目光偶尔掠过谈笑风生的秦京生,眼底深处是一片冰冷的漠然与嘲讽。
跳梁小丑,尚且不知死期将至。
就在这时,荀巨伯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对马文才和祝英台道:“文才兄,英台,你们发现没有?
那个新来的侍女,就是玉兰小姐身边那个叫心玉的侍女,今天好像一直没见着人影?
早上玉兰小姐似乎还问起了一句。”
祝英台心中一动。
马文才放下茶盏,语气平淡无波:“许是身体不适吧。昨日见她在后院竹林旁似乎摔了一跤,怕是伤着了。”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竹林?摔跤?”
祝英台却立刻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联想到昨日看到“心”红肿的眼眶和仓惶的神情,心中的疑虑更深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去竹林摔跤?还伤得如此重,以至于无法起身当值?
她不由得再次看向马文才,他却已转向荀巨伯,讨论起了刚才课上的一个典故,似乎方才那句话真的只是无心之言。
然而,祝英台却再也无法平静。
马文才的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层层疑虑的涟漪。
她隐约觉得,马文才似乎知道些什么,而他看似无意的话语,更像是一种……引导?
她决定,无论如何,课后定要去亲眼看看良玉姐姐,而这一切,似乎都未能逃过马文才那双看似淡漠、实则洞察一切的眼眸。
他依旧从容地与荀巨伯交谈着,棋局早已布下,棋子正按照他的预期,一步步走向预设的位置。
课后,祝英台寻了个由头,避开旁人,匆匆来到侍女居住的后院。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更添几分凄清。她轻叩那扇虚掩的房门,低唤:“心玉姑娘?”
屋内寂静片刻,才传来一声微弱嘶哑的回应:“……谁?”
祝英台推门而入,只见昏暗光线下,黄良玉蜷缩在床榻一角。
面色惨白如纸,唇瓣干裂,往日那双总是含着水汽的眸子此刻空洞地望着屋顶。
仿佛失了魂。
祝英台的目光落在她裸露在外的纤细手腕上,那处清晰的青紫淤痕让她心头猛地一揪!
“良玉姐姐……你….”
祝英台快步上前,声音发紧。
“你这是怎么了?怎会伤成这样?”
黄良玉像是被她的声音惊醒,猛地回过神,慌乱地扯下袖子遮盖伤痕。
眼神躲闪,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惊惧:“没……没什么……是昨日自己不小心摔的……”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祝英台按住。
“摔跤能摔出这样的伤痕?”
祝英台蹙紧眉头,心中疑窦丛生,语气不由带了几分急切。
“你莫要瞒我!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
“没有!真的没有!”
黄良玉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反应激烈地摇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着恐惧与绝望。
“是良玉自己蠢笨……求英台你别再问了……真的别再问了……”
她将脸埋入膝盖,瘦弱的肩膀剧烈颤抖起来,发出压抑至极的呜咽。
祝英台僵在原地,看着她这副模样,所有追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分明能感受到那巨大的、难以言说的痛苦与恐惧,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在外。
她忽然想起马文才课间那看似无意的话语……他
定然是知情的!可他为何不明说?
又为何要暗示自己前来?
一股无力感夹杂着对幕后黑手的愤怒,在她心中悄然蔓延。
她默默站了片刻,最终只是轻声叹了口气,将带来的一小盒伤药放在床头,低声道。
“这药你留着用,好生歇着吧。”
说罢,她心情沉重地退出了房间。
廊下清风拂过,却吹不散她心头的阴霾与疑虑。
她隐约感觉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而深陷网中的,似乎不止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