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庚字号房。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
房间狭小阴暗,墙角甚至能看到蛛网,除了一张硬板床、一张破旧木桌和一条瘸腿板凳,几乎别无他物。
阳光费力地从一扇小窗挤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梁山伯的脸瞬间红透,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讷讷道:“让、让祝兄见笑了……”
祝英台也是第一次见到书院里还有如此破败的房间,她自幼锦衣玉食,何曾见过这等景象?
当下秀眉微蹙,心里那点大小姐的任性立刻被同情心压过。
“这地方怎么住人啊!”她脱口而出,随即看到梁山伯更加窘迫的神色,连忙改口。
挽起袖子,露出纤细却干劲十足的手腕,“没事!收拾收拾就好!银心,还愣着干嘛?快去打水来!”
丫鬟银心看着这破屋子,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自家小姐发话了,只得嘟着嘴应了声,拎起屋角一个积满灰尘的木桶出去了。
梁山伯的书童四九也是个老实孩子,见状也赶紧拿起另一个桶跟上:“我、我也去!”
水井在西厢院落的角落。两个书童一前一后到了井边,银心看着那冰冷的井水和沉重的辘轳。
小姐脾气也上来了,指挥四九:“喂,你先把桶放下去打水!”
四九愣头愣脑,依言照做。打上来的水还溅了银心一身。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啊!”银心看着裙角的水渍,气得跺脚,“连打水都不会吗?”
四九被骂得缩了缩脖子,小声辩解:“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真不知道你家公子是怎么过的!”银心抢过水桶,自己动手,却因为力气小,摇摇晃晃差点把水桶掉回井里。
四九慌忙去帮忙,两人手忙脚乱,在水井边争执拉扯起来,水洒了一地。
* * *
与此同时,甲字一号房内。
马文才慢条斯理地品着观砚沏好的新茶,看着窗外日头渐渐西斜。
祝英台去了西厢,至今未归。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上。
他知道祝英台热心,却没想到她竟会对一个刚认识的穷书生热心到这种地步!这么久,他们在做什么?
理智告诉他,一切仍在掌控中,西厢的破败和距离就是最好的阻碍。
但那股不受控制的焦躁和嫉妒,却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观砚,”他声音听不出情绪,“随我去西厢走走。”
观砚一愣:“公子,去西厢那种地方做什么?”那里可是书院最破旧的区域。
马文才已然起身,月白袍袖一拂,语气淡漠:“初来书院,熟悉环境,有何不可?”
他迈步而出,身形依旧挺拔从容,唯有垂在广袖中微微攥紧的拳头,泄露了一丝他内心的不平静。
* * *
西厢庚字号房。
经过一番折腾,银心和四九总算抬回了半桶水。
祝英台正拿着不知从哪找来的破布,毫不在意地擦拭着桌椅上的灰尘,额角甚至沾了一点灰渍,却干得兴致勃勃。
梁山伯在一旁笨拙地想帮忙,却总是碍手碍脚,反而惹得祝英台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梁兄,你还是站着别动啦!越帮越忙!”
梁山伯看着眼前这位灵动活泼、毫不娇气的“祝兄弟”,心中充满了感激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自门外突兀响起,打破了屋内略显嘈杂却和谐的气氛。
“哦?祝兄竟在此处?真是……好巧。”
祝英台和梁山伯同时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马文才不知何时已站在那破旧的门口,身姿如玉树临风,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讶异,目光淡淡扫过屋内的狼藉,最后落在额角沾灰、挽着袖子的祝英台身上,眼神深邃难辨。
祝英台的心猛地一跳,像是做坏事被当场抓包,下意识地将拿着脏布的手藏到身后,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她可是偷跑出来的,最怕被认识的人撞破行藏!虽然马文才未必认得她,但他一看就是身份不凡的世家公子,万一……
梁山伯却已是满脸感激和荣幸,连忙上前:“马兄!您怎么来了?快请进!”
他似乎完全没觉得马文才出现在西厢有何不妥。
马文才并未踏入房门,只是站在门口,语气平淡无波。
却带着无形的审视:“方才遇见王蓝田兄,言及书院景致,信步至此。却不知祝兄为何会在此地?还……如此……”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目光再次扫过祝英台藏起来的手和屋内的水桶抹布。
祝英台头皮发麻,脑子飞快转动,急中生智。
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啊哈哈……是、是啊,真巧!”
“我……我住甲字六号房,就在附近!出来逛逛,结果迷路了,正好碰到梁兄,看他这里……呃……东西有点乱,就、就顺手帮个忙!”
“读书人互相帮助嘛!对吧,梁兄?”
她一边说,一边拼命给梁山伯使眼色。
梁山伯虽木讷,却也看出祝英台似乎不想让人知道她特意跑来帮忙,虽不解其意,还是老实点头附和:“是、是的,多亏祝兄热心。”
马文才将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中冷笑连连。
迷路?从甲字上房区迷路到最偏僻破败的西厢?祝英台,你这谎撒得可真是拙劣不堪!
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顺着她的话,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原来如此。祝兄真是……乐于助人。”
他语气微顿,仿佛真心赞许,却又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既然祝兄是迷路至此,”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祝英台身上,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
“正好我也要回上房区,不如同行?也免得祝兄再次……迷路。”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祝英台的“面子”,又轻而易举地将她从梁山伯身边带离。
祝英台正愁找不到借口脱身,闻言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好好好!多谢马兄!”
她赶紧把脏布塞给银心,胡乱拍了拍衣服,对梁山伯道:“梁兄,那我们先走了!你自己……慢慢收拾!”
说完,几乎是小跑着溜到马文才身边,生怕他反悔似的。
马文才淡淡瞥了一眼屋内有些失落的梁山伯,心中那股郁气稍散。
他朝梁山伯微微颔首,算是告别,随即转身,与祝英台并肩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