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砸在柳寒声身侧,他手指抽搐了一下,眼睛还没睁开,嘴角却先扯动,像是梦里还在笑。
洞窟里没人动。
楚绾背着齐昭往前走了两步,脚步沉,呼吸也沉。她没回头,但能感觉到背后那一片沉默的影子——那些原本站在柳寒声身后、穿着同款灰袍的修士们,此刻都低着头,手垂在身侧,谁也没再抬。
齐昭伏在她背上,耳朵贴着她的肩胛骨,听见她心跳一声比一声稳。他轻轻咳了下,嗓音哑:“你背得挺有经验啊。”
楚绾没理他。
可脚步顿了半拍。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人群里冒出来,干巴巴的,像柴火刚点着时的噼啪声。
“我爹是樵夫。”
说话的是个年轻修士,脸还嫩,胡子都没长齐。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星核徽章,忽然一扬手,扔在地上。那铜牌子滚了两圈,停在齐昭脚边。
“我要是回不去,他得等死。”他又说了一遍,声音大了些。
没人接话。
但他往前走了一步。
然后又一步,走到齐昭面前,抬头看他,眼神有点晃,但没躲。
“你救过山下村的娃。”他说,“我娘那时候也在场,她说你是真把人当人看的。”
齐昭眨了眨眼,没说话。
可他伸手,把地上那枚徽章捡了起来,吹了吹灰,塞进药囊里。
“留着吧,”他说,“以后给孩子当玩具。”
那年轻修士愣了下,忽然笑了,眼角有点红。
接着,第二个声音响起。
“我们不是杀人犯。”
是个中年修士,袖口破了个洞,指甲缝里还沾着黑灰。他慢慢解下腰带上的研究令符,摔在地上,踩了一脚。
“他说采灵气……可我看见的是活人被抽成干尸。”他声音发抖,“我签的是研究文书,不是索命帖。”
第三个站出来的女修士没说话,只是默默走到被绑在石柱上的凡人囚徒身边,割断绳索,扶起一个昏过去的少年。她动作轻,像是怕弄疼了什么。
老姜头拄着拐杖,一步步挪到前头来。他腿不利索,走得慢,可每一步都砸在地上,响得人心慌。
他走到那堆徽章前,弯腰捡起一枚,看了看,冷笑一声,甩手砸向柳寒声的脸。
没砸中,落在他胸口。
“你们当自己是学者?”老姜头声音沙哑,“不过是刽子手的刀鞘!”
他转过身,指着那些被解救的凡人:“看看他们!和你们家乡的孩子差多少?差一条命吗?还是差个名字?”
没人答。
可又有三个人脱了外袍,扔在地上。
阿蛮站到齐昭另一侧,左肩包扎处渗着血,但她站得笔直。她耳朵微微抖了抖,鼻子抽了抽,忽然开口:“我娘说过,狼群不咬同伴。”
她扫了眼剩下那些还在犹豫的修士:“你们现在回头,还不晚。再晚,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这话听着糙,可有人开始抹脸,有人低头搓手,有人悄悄往后退了半步,离柳寒声远了些。
楚绾依旧站着,剑没收,也没动。她只是把齐昭往背上托了托,让他的重量更稳地压在自己肩上。
气氛一点点变。
直到柳寒声终于睁开了眼。
他第一眼没看齐昭,也没看楚绾,而是盯着地上那堆被丢弃的徽章,嘴角慢慢咧开,像在笑,又像在哭。
“好啊。”他嘶了一声,撑着地面想站起来,“都反了?都成了‘正义之士’?”
没人应。
他摇晃着站直,一只手扶着岩壁,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指尖渗出血丝,开始缠绕。
“那我就先杀了这个带头叛变的小畜生。”
他猛地一指那个最先扔徽章的年轻修士。
血丝瞬间拉长,化作利刃,直劈过去。
那年轻人吓傻了,站在原地没动。
齐昭却突然从楚绾背上滑下来,踉跄一步,硬是站稳,挡在那人前面。
他手掌摊开,掌心浮出一点微光——很小,像是夏夜飞过的萤火,颜色泛黄,带着点糖果纸的亮。
那是青崖镇一个小女孩递给他的一颗糖,在他昏迷前偷偷塞进口袋的。
光很弱,可它一出现,周围空气仿佛静了一瞬。
接着,那点光轻轻颤了下,扩散开来,像水波一样掠过每一个反水的修士。
有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发现掌纹里竟闪过一丝暖色;有人摸了摸胸口,觉得那里不再那么闷了。
灯影没形成阵,也没围成圈,可它就在那儿,飘着,映着每个人的脸。
柳寒声的血刃撞上那层光影,没炸,没响,只是像碰到了一层看不见的膜,轻轻弹开,消散在空中。
他瞪大眼,喘着气:“这……也算力量?一群叛徒的悔恨?”
齐昭站在原地,腿有点抖,声音却稳:“他们不是叛徒。是你从一开始就错了——你以为控制得了星核,其实你连人心都看不懂。”
他顿了顿,笑了笑:“他们不是背叛你,是终于选了自己。”
柳寒声喉咙里滚出一声怪笑,又要抬手。
可就在这时,老姜头拄着拐杖走上前,一脚踩住他手腕。
“别忙。”老姜头说,“让他们说完。”
那年轻修士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我叫陈三槐,家在落鹰坡。我娘信佛,每早烧一炷香,求我平安。我不是为了星核来的,是为了活着回去看她一眼!”
另一个女修士接话:“我是医修,入行时发过誓——救疾扶弱。可我做了什么?我给活人灌迷药,送进祭阵!我配穿这身衣服吗?”
一句接一句,声音越来越多。
有人哭,有人吼,有人跪下磕头,说对不起那些死在阵里的乡亲。
柳寒声脸色越来越青,手指抠进石头缝里,指甲裂了都不知道。
楚绾站在齐昭身边,剑尖垂地,暖光绕着剑身缓缓流转。她没说话,可她就站在那儿,像一根定海神针。
阿蛮活动了下手腕,盯着柳寒声,耳朵警觉地竖着。
齐昭靠在楚绾肩上,喘了口气,小声嘀咕:“你说他们要是早点醒悟,咱们也不用打得这么惨吧?”
楚绾斜他一眼:“你现在还能开玩笑?”
“不然呢?”齐昭咧嘴,“打完架不吃饭,难道去写检讨?”
楚绾没忍住,嘴角抽了下。
可就在这时,柳寒声突然暴起,一把抓起地上一块碎石,狠狠砸向陈三槐。
齐昭抬手,最后一缕灯影从掌心涌出,挡在那年轻人面前。
光幕轻颤,碎石崩裂。
可齐昭脸色一白,整个人晃了晃,差点栽倒。
楚绾立刻扶住他。
老姜头一拐杖砸下,正中柳寒声膝盖。
“咔”一声。
柳寒声跪了下去。
几名反水修士冲上来,抽出腰带做成锁链,七手八脚把他按在地上捆住。有人拿布塞住他嘴,有人用铁环锁住他手腕。
他挣扎着,眼睛通红,嘴里呜呜作响,可再也动不了。
洞窟里安静下来。
碎石还在零星掉落,砸在岩石上发出轻响。
齐昭靠着楚绾,呼吸急促,额头冒汗。他想笑,可嘴唇抖了抖,没笑出来。
“行了。”老姜头喘着气,拄着拐站到中央,“人都醒了,路也该分清了。”
阿蛮走到齐昭身边,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你还撑得住吧?”
齐昭点点头,又摇摇头:“撑不住也得撑,药囊还在我身上呢,谁给我背?”
没人笑。
可有人悄悄抹了把脸。
楚绾低头看他,声音很轻:“你要再乱动,我就把你绑在背上走。”
齐昭嘿嘿一笑:“那敢情好,省力气。”
她没回应,只是握紧了剑,目光扫过全场。
反水的修士们围成一圈,守在他们四周。有人手里拿着断刀,有人抱着伤员,有人默默把地上的徽章一颗颗捡起来,堆在一起。
火把的光照在他们脸上,影子投在岩壁上,歪歪扭扭,却站得笔直。
齐昭仰头看了看洞顶,裂缝越来越大,隐约有风灌进来。
他小声说:“这地方快塌了。”
楚绾点头:“等你缓过来,就走。”
“不急。”齐昭说着,从药囊里摸出一颗糖,塞进嘴里,“先让他们把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