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还在震。
齐昭立刻回身,蹲到楚绾身边,手撑着地面靠近她:“你还撑得住?”
楚绾没说话,只是握着剑柄的指节又收紧了些。她的呼吸比刚才更浅,脸色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暖意,可眼睛却死死盯着那片未散的灰雾,像是在等什么人走出来,又像是怕什么人没死透。
齐昭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废墟深处,原本崩塌的岩层之间,有光在动。
不是火,也不是灵力那种刺眼的亮,而是一缕缕柔和的、带着温度的金白色流光,从碎石缝里渗出来,像是地底有什么东西醒了,正缓缓呼吸。那些光不急不躁,一寸寸爬过焦土,拂过断裂的石柱,最后停在半空,凝成一点微小却清晰的光斑。
他眨了眨眼。
明心眼自动开启。
视野变了。
他看见的不再是残垣断壁,而是一道道细密的光影脉络,像蛛网般连接着整个洞窟遗址。每一道裂痕里都浮现出淡淡的“性灵显化”——那是土地的记忆,是石头的痛觉,是无数被埋葬的草木残留的叹息。而那团光斑,则是所有脉络的终点,静静悬浮,如同一颗重新跳动的心脏。
星核碎片。
它没毁。
柳寒声想用血祭强行唤醒它,结果反被吞噬;楚绾以星力与人间灯火共筑屏障,挡下了风暴;可真正让它平息下来的,似乎并不是谁的力量更强,而是……某种它愿意回应的东西。
齐昭回头看了眼楚绾。
她仍盯着那边,嘴唇微微发白,但眼神已经不再只是警惕,多了点别的——像是认出了什么老朋友,又像是听见了久违的低语。
“你听到了?”他轻声问。
楚绾终于侧过脸,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它在叫你。”
齐昭一愣:“叫我?”
“不是名字。”她声音很弱,却说得清楚,“是心跳。它在找和它同频的人。”
齐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还有些发烫,不是因为刚才的战斗,而是从他体内深处传来的一种共鸣,轻微却持续,像有人在他胸口放了一盏灯,正随着某种节奏轻轻摇晃。
他忽然明白了。
那晚星核异变,他之所以能活下来,不是运气好,也不是老姜头救得及时——是他体内的“无脉之体”根本不受灵力冲刷的影响,反而成了最干净的容器。而“明心眼”能看到万物本质,或许正是因为他的身体从未试图去“掌控”力量,只是安静地“感受”着一切。
所以他能看见药灵背负冰匣,能感知人心善恶的光影,能在煎药时投入心意让药效翻倍……也正因为如此,星核碎片才会在这个时候,向他发出召唤。
他慢慢站起身,没再看楚绾,也没回头确认其他人是否安全。
他知道他们都在。
他也知道,这一刻,必须由他往前走一步。
他走到那团光斑前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伸手,也没有催动任何手段,只是站着,像面对一个老友那样,静静等待。
光斑轻轻颤了一下。
然后,缓缓升起。
它越升越高,最终悬停在他 eye 平视的位置,光芒渐渐扩散,形成一圈金白色的光晕,不刺眼,却让四周的空气都变得温润起来。几片焦黑的叶子被风卷起,在光晕边缘转了个圈,竟重新泛出一丝绿意。
就在这时,地上一直不动的柳寒声突然抽搐了一下。
他原本趴伏在碎石堆里,像是已经断气,此刻却猛地抬起上半身,一只手狠狠砸向地面,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不可能……这不可能!”
齐昭没动。
楚绾在身后轻咳了一声,依旧坐着,但目光已转向那个垂死的男人。
柳寒声挣扎着跪了起来,浑身都是血污和烧伤的痕迹,衣服破得像被野兽撕咬过。他抬头看着那团悬浮的金白光芒,眼珠几乎要裂开:“它怎么会选你?你连灵脉都没有!你根本不配碰它!”
齐昭这才转头看他。
“你说对了。”他语气平静,“我确实没有灵脉。”
柳寒声一怔。
“我也不会结印,不懂阵法,打不过你手下随便一个修士。”齐昭顿了顿,笑了笑,“但我记得师父说,救人的时候,手要稳,心要热。煎药的时候,火候要准,心意要真。这些事,没人教过你吗?”
柳寒声的脸扭曲起来:“少废话!星核是至高之力,是神明遗物!只有我能驾驭它!只有我……才配得到它!”
话音未落,他竟还想往前爬。
可他刚动,身上那些被风暴撕裂的伤口就全崩开了,血顺着指尖滴落在焦土上,连冒烟都没冒一下,就被那金白光芒吸了进去,连渣都没剩。
齐昭看着他,没嘲笑,也没怜悯。
“你错了。”他说,“它不是给你拿来‘驾驭’的。”
柳寒声喘着粗气,瞪着他。
“它是留给那些……不想失去任何人的人的。”
这句话落下,那团光斑忽然轻轻一震。
紧接着,一道细微的光丝从其中延伸而出,不偏不倚,落在齐昭眉心。
一瞬间,他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一个孩子被家族赶出门外,在雪地里走了一整夜;
一个老人蹲在药炉前,一边咳嗽一边叮嘱徒弟火候别太猛;
一个小姑娘狼狈地缩在墙角,满身是伤,却被一碗热汤稳住了命;
还有一个总板着脸的女大夫,悄悄把吃剩的馒头塞进他的药囊……
全是他的记忆。
可又不只是他的。
还有更多陌生的画面涌入——
某个山村里,母亲抱着发烧的孩子跑十里山路求医;
某座城楼上,老兵拄着拐守到最后一刻也不肯撤;
某间破庙里,几个逃难的人分食最后一块干饼,谁也不肯多吃一口……
这些都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但它们都有同一个颜色——
金白。
就像现在漂浮在他眼前的光芒一样。
齐昭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当他再睁开时,眼中金光流转,却不凌厉,反而像晨光洒在湖面,温和而坚定。
他抬起手,不是去抓,而是轻轻迎向那团光。
光斑缓缓下降,最终安静地落在他掌心。
没有灼烧,没有冲击,就像一块温润的玉石,轻轻贴合在他的皮肤上,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全场寂静。
连风都停了。
柳寒声跪在地上,双手撑地,整个人剧烈颤抖,忽然仰头大笑起来,笑声嘶哑难听,像是喉咙被割破了:“哈哈哈……好啊!好啊!三千年的等待,星核的选择,竟然落在一个只会熬药的废物手里?!荒唐!简直荒唐!”
他笑到一半,猛地呛出一口血,整个人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在石头上,再没能抬起来。
两名修士立刻上前将他按住,绑上禁制锁链。
齐昭没再看他。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星核碎片,那金白光芒已经收敛大半,只剩下一圈极淡的光晕,缠绕在指尖,像不愿离去的老友。
“它不是工具。”他低声说,像是在回答柳寒声,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它是记得痛的人留下的火种。”
话音落,光芒彻底隐去。
碎片变成一块普通的石头,灰扑扑的,毫不起眼。
齐昭把它小心收进药囊,拉紧系绳。
做完这些,他转身往回走。
楚绾还坐在原地,靠着药囊,脸色苍白,但眼睛是清醒的。她看着他走近,没说话,只是轻轻抬了下手,像是想确认他还活着。
齐昭走到她面前,蹲下,从怀里摸出刚才找到的止血草,撕下一小片,递到她嘴边:“嚼两口,能缓口气。”
楚绾看了他一眼,没拒绝,接过草叶放进嘴里,眉头微皱,显然觉得味道不好。
齐昭嘿嘿一笑:“苦是苦了点,但管用。比你那些冷冰冰的丹丸强多了。”
楚绾没反驳,只低声说了句:“你也会累的。”
“我知道。”他点头,“但总得有人先把药煎上,对吧?”
他说完,正要起身去查看其他伤员,忽然感觉手腕一紧。
楚绾抓住了他的手。
这一次,她没说“别走太远”。
她只是抓着,力气不大,却很稳。
齐昭低头看着那只手,骨节有些发青,指甲边缘还带着干涸的血迹。他没挣脱,也没说什么,就这么让她抓了一会儿。
远处,阿蛮扶着老姜头慢慢走来。
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废墟上,映出两人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