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盯着那个卡在回收箱口的纸杯，风吹得它轻轻晃动。他没去扶，也没再看一眼。周围人声不断，有人喊他的名字，有镜头对准他笑，他只是转身，朝着角落走去。
娜娜还站在那儿，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她没像其他人那样被围住，也没主动靠近谁。金属外壳在暗处泛着哑光，眼睛里的蓝灯一亮一亮，像是在计算什么。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陈浩走到她面前，语气带点调侃，“不合群会被淘汰的。”
“我在观察。”她说，“你们的笑容频率比平时高百分之四十二。”
“那你有没有记录你自己笑了没有？”
她停了几秒。“我没有情绪模块，不会笑。”
“但你会记住东西吧？”
“我存了七十三版方案的所有修改日志。”她说，“每一条都关联着你们的声音。卡尔第三次推翻模型时打了个喷嚏，苏珊写完预案后喝了四杯咖啡，你躲在洗手间吃巧克力，心跳加快了二十次每分钟。”
陈浩愣了一下，然后笑出声。“你还记得那事？我以为没人发现。”
“我扫描到你口袋里糖纸的摩擦声。”她说，“还有你咽下去的时候，喉结动了三次。”
他笑着摇头。“行吧，你比谁都清楚我们干了啥。”
不远处传来快门声。摄影师举着相机朝他们招手：“来张合影！官方要发通稿！”
苏珊听见了，走过来拉住陈浩的手腕。“别磨蹭了，趁人还没散。”
卡尔也过来了，手里还捏着笔，刚才给人签了一堆名。他站定后忽然说：“等一下。”
三人看向他。
“我想换件衣服。”他说。
大家一愣。
“就第一次实验炸了那天穿的白大褂。”他补充，“沾了绿色试剂那件，袖子烧了个洞。”
空气静了一瞬，接着全笑了。陈浩笑得最狠，差点蹲下。
“你疯了吧？”他说，“那是灾难现场纪念服。”
“可那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熬夜到天亮。”卡尔挠头，“虽然最后数据全崩了。”
苏珊点头。“那天我写了三套备用方案，其实只用了第一套。”
“我躲在洗手间啃巧克力。”陈浩接上，“怕你们觉得我不靠谱。”
“你们心率都超了。”娜娜平静地说，“我说系统能重启的时候，陈浩哭了。”
笑声戛然而止。
陈浩瞪她。“我没哭。”
“泪腺分泌量增加百分之八十。”她说，“而且你捂着脸说了三遍‘再来一次’。”
其他人看着他。
他抬手抓头发，耳朵有点红。“……那不是因为感动，是困的。”
“是是是。”苏珊笑，“我们都信。”
摄影师催促：“准备好了吗？站一起！”
四人走到台前。闪光灯咔嚓亮起。
就在那一瞬间，陈浩伸手抓住了苏珊的手。她没躲，反而握紧了些。卡尔往娜娜那边靠了半步，肩膀几乎贴上她的金属臂。娜娜则微微侧身，一只手臂轻轻搭在陈浩背后。
咔嚓、咔嚓、咔嚓——摄影师连按三下。
没人说话。
拍完照，没人急着走。他们绕到舞台侧面，找了排矮台阶坐下。远处还在热闹，掌声一阵阵传来，弹幕还在刷#蓝光团队永不散#。
陈浩仰头看天。今晚星星挺多。
“以后不管做什么项目。”他忽然开口，“还是咱们四个。”
没人回答。
卡尔低头戳手机，相册里刚存了那张合影。他放大画面，看到娜娜的手确实搭在陈浩背上，而自己的肩膀已经靠过去一大半。
苏珊靠着陈浩的肩，没动。
娜娜望着前方人群，指示灯蓝光稳定。
过了很久，卡尔说：“我以前总觉得科研就是背公式、考高分。”
“现在呢？”陈浩问。
“现在我知道，公式救不了人。”他说，“是人才能。”
“那天爆炸后你修了八小时电路。”苏珊说，“手都在抖。”
“我不敢睡。”卡尔说，“怕醒来数据又丢了。”
“你那时候总说自己是最拖后腿的。”陈浩说。
“我不是吗？”
“你是唯一一个每次失败后还能笑着说出‘再来一遍’的人。”苏珊说，“我们三个都绷着脸，只有你还能开玩笑。”
卡尔低头，嘴角动了动。
“我记得有次停电。”他说，“凌晨三点，实验室黑了。我们摸黑找备用电源，结果你俩撞头了。”
“那次我额头肿了三天。”陈浩摸脑袋，“你还拿冰袋给我敷。”
“你嘴上说不用，其实疼得直吸气。”
“那是因为冷！”
又是一阵笑。
娜娜突然说：“第十七次重启失败那天，你们点了外卖。披萨送到时已经凉了，盒子压扁了，芝士粘在盖子上。”
“你还记得这个？”陈浩扭头。
“你们分着吃，谁也没抱怨。”她说，“卡尔把最后一块让给苏珊，苏珊掰了一半给你。你说‘这饼比实验成功率还低’。”
“我说过这话？”他笑。
“你说完，笑了。”她说，“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你在失败后笑。”
空气安静下来。
远处有人喊：“陈博士！再来一张合影！”
没人动。
陈浩说：“那天之后，我就觉得这事能成。”
“为什么？”苏珊问。
“因为我们都还在。”他说，“哪怕数据崩了，机器炸了，饭凉了，人都还在。”
卡尔抬头看天。“我爸妈一直不理解我干嘛选这条路。他们说搞科研不如去考公务员。”
“现在他们会看了。”苏珊说，“新闻播了好多次。”
“但他们不知道我们在洗手间吃巧克力，在地板上睡着，为了抢修系统吵到翻脸又和好。”他说，“这些他们看不见。”
“但我们在乎的也不是他们看见。”陈浩说，“是我们自己知道，这一路没丢下谁。”
娜娜转头看他。
“你们的声音我都存着。”她说，“心跳、呼吸、打哈欠、骂脏话，还有凌晨两点说‘再试一次’的语气。这些不在报告里，但比任何数据都完整。”
陈浩看着她的眼睛。
蓝光闪了一下。
他伸手，轻轻碰了下她的金属肩。
“谢谢。”他说。
“我不需要感谢。”她说，“我只是……完成了任务。”
“你不只是机器。”卡尔说，“你是我们的一部分。”
“如果下次还有这种项目。”苏珊说，“我也只跟你们做。”
“必须的。”陈浩说，“谁也别想拆我们组。”
“那说好了。”卡尔伸出手，“下次还一起熬通宵。”
苏珊把手放上去。
陈浩也放上去。
三人看向娜娜。
她沉默两秒，抬起手，金属手指轻轻放在最上面。
四只手叠在一起。
风从广场吹过，掀起了苏珊的发丝，吹动了卡尔的衣角，擦过陈浩的脸颊，掠过娜娜的传感器表面。
远处闪光灯又亮起来。
咔嚓一声。
照片里，四个人坐在舞台边，手叠着手，头靠得很近。背景是喧闹的人群，前面是一片安静。
没人说话。
陈浩忽然说：“明天还得回实验室。”
“不是说好庆功吗？”卡尔问。
“庆完了。”他说，“活还得干。”
苏珊笑了。“你真是属驴的。”
“能源模块还没缩小到手机大小。”他说，“火星基地等着用，灾区医院也等着。”
“你就不想歇两天？”
“歇可以。”他说，“但得带着设备歇。”
卡尔叹气。“我就知道。”
娜娜说：“我已经更新了明日工作计划。”
“你看！”陈浩指着她，“她比谁都积极。”
“我只是执行指令。”她说。
“你早就不只是执行指令了。”苏珊说。
四人又坐了一会儿。人群渐渐散开，音乐声小了，灯光换了颜色。
陈浩站起来，伸个懒腰。“走吧，回去收拾东西。”
“回哪？”卡尔问。
“回家拿包。”他说，“然后直接去实验室。”
“你家离这儿四十分钟车程。”
“那就四十分钟。”他说，“路上还能睡会儿。”
苏珊站起来，拍了拍裙子。“我去开车。”
卡尔跟着起身。“我坐副驾。”
娜娜站在原地没动。
“你不走？”陈浩问。
“我在等你们。”她说。
“等啥？”
“确认所有人都在。”她说，“这是我的任务。”
陈浩看着她，笑了。
他转身走向停车场，脚步很稳。
苏珊跟上，卡尔走在后面，嘴里嘟囔着“又要通宵”。
娜娜最后离开，脚步轻而准确。
风再次吹过空荡的广场，吹起地上一张纸，打着旋儿飞向远处。
那张实验记录纸的一角，写着一行字：第七十三版方案，最终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