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光在泥水上晃,陈浩低头看了眼脚边那些细碎的反光点,像是地底渗出来的银屑。他没停步,一脚踩进水洼,泥浆溅到裤腿上,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泵房门半开着,锈迹从锁扣处蔓延到门框边缘。他伸手推了下,门轴发出干涩的吱呀声。里面那台深井泵歪在角落,进水管口缠着一团黑乎乎的絮状物,摸上去滑腻腻的,还带着点金属味。
“果然堵了。”他嘟囔着,蹲下来拆外壳,“昨儿刚换的滤芯,今天就废,这水比泔水还浑。”
娜娜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检测到悬浮颗粒含银复合物与腐殖酸聚合体,建议佩戴防护手套操作。”
“戴啥?我这双手早腌入味了。”他一边拧螺丝一边说,“再说你不是说我皮糙肉厚,重金属都懒得毒我?”
“那是基于肝肾代谢模型的估算,并非鼓励主动摄入。”
“行行行,你说得跟医生似的。”他把最后一颗螺母扔进工具盒,拎出水泵转子,“等哪天我真躺了,记得把我埋远点,别污染你们未来生态园的菜地。”
他说完这句话时,正抬头往外看。雨又开始下了,不大,但连成线,顺着山坡往下淌。一道道水流在斜坡上划出沟痕,把表层土冲得七零八落。几株昨天还好好长着的白菜苗,已经被冲到了沟底,叶子泡在泥汤里。
他盯着那片被冲垮的地垄,忽然不动了。
“怎么?”娜娜问。
“咱们老在平地上种,水一来就全毁。”他慢慢站起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水往低处流,咱偏要在低处种,这不是跟老天爷对着干吗?”
“逻辑成立。”娜娜回应,“但现有种植区均为缓坡开垦,若要改变布局,需重新规划承重结构与灌溉路径。”
“不改不行了。”他把脏手在裤子上蹭了蹭,“咱得往上走——搭架子,一层不够就两层,两层不够就三层!让菜自己爬高避水!”
回到主控室时,他鞋底带进来一串泥印。娜娜已经调出地形图,三维投影浮在空中,山体轮廓被染成不同颜色,代表土壤稳定性等级。
“如果采用梯级悬臂结构,以北侧岩层为锚点,可支撑最大跨度五米的种植平台。”她指尖划过投影,“每层间隔一点二米,顶部预留光照空间。”
“听着像搭积木。”他凑近看,“材料呢?合金架太重,木头扛不住暴雨。”
“可用废弃金属管道切割重组。”娜娜切换画面,展示一组由旧通风管焊接而成的网格框架,“内部填充轻质陶粒基质,具备排水透气功能。”
“好家伙,变废为宝是吧?”他咧嘴一笑,“那你赶紧画图纸,我去翻仓库。”
三个小时后,自动化机械组拖着一堆切割好的钢管出现在山坡上。焊接火花在阴云下闪个不停,火星子掉进湿土里,滋啦一声灭了。陈浩穿着雨衣站在架子底下指挥:“左边再抬十公分!对,就是那儿!别让雨水卡在中间!”
第一组三层立体架立起来时,像个歪歪扭扭的铁塔。底层铺了耐涝的空心菜和芋头,中层绑上豆角藤蔓,顶层留空,等着以后装光伏板。
“灌溉系统接上了吗?”他问。
“已连接蓄水池分流阀。”娜娜回答,“每层设有独立滴灌环路,可根据湿度自动调节水量。”
“那就试试。”
她按下启动键,清水从顶层数控喷头洒下,顺着导流槽逐级流到下层。每一层的作物都被均匀淋湿,多余的水迅速排进预埋的螺旋沟槽,流入地下集水池。
“排水速度正常。”娜娜报告,“无积水现象。”
“不错。”他拍了拍支架,“虽然丑了点,但能用就行。”
话音未落,气象警报响了。
“强降雨预警,预计两小时内抵达,持续时间不低于六小时。”
“来得正好。”他扯了扯雨衣领子,“新架子还没验过水,现在就考一场。”
雨是半小时后砸下来的,又急又密,打得铁架叮当响。风也开始刮,树梢摇得像要折断。陈浩披着雨衣在架子间来回走,眼睛盯着每一层的状况。
顶层叶片被冲刷得发亮,水顺着叶尖成串往下掉;中层豆角藤牢牢缠在横杆上,没一根松脱;底层的空心菜泡在湿润基质里,根部没进水,也没被泥溅脏。
“结构稳定。”娜娜的声音从耳机电流里传来,“应力监测显示最大偏移量低于设计阈值百分之七。”
“那就好。”他站在坡上,看着雨水沿着导流槽一圈圈旋进地下,“总算没白忙活。”
四小时后,雨势渐弱。他打开平板终端,生态监控系统弹出统计报表。
“单位面积产量提升百分之四十。”娜娜同步上传数据,“水资源回收率百分之七十八,符合预期目标。”
“嘿。”他笑了,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原来种菜也能卷出花来。”
他转身往主控室走,路过第一组立体架时,顺手摘了根豆角,咬了一口。清甜中带点泥土味,还挺脆。
“以后这种架子多搭几组。”他说,“东坡那片荒地也别闲着,全给我支棱起来。”
“材料库存仅支持再建三组。”娜娜提醒,“后续需寻找替代结构件。”
“找呗。”他嚼着豆角,“大不了把报废的鸡舍拆了,铁网都能当爬藤架。”
刚进主控室,他甩下雨衣,正要坐下,屏幕突然跳出一条提示:b区立体架第二层湿度异常升高。
“怎么回事?”他凑过去。
“检测到局部堵塞。”娜娜调出内部视图,“导流槽拐角处有植物残渣堆积,导致排水不畅。”
“才用一次就堵?”他皱眉,“谁设计的死角?”
“是我的疏漏。”她说,“该弯道曲率应增大百分之十五。”
“行吧。”他抓起工具包,“反正雨还没停透,我去通一下。”
他走出门时,天空仍灰蒙蒙的,雨丝断断续续。山坡上的铁架子静静立着,水流顺着螺旋槽缓缓旋转,像一条隐形的河钻进地底。
他走到b区架子下,蹲下身,用手电照进导流槽口。果然,一团烂叶子卡在转弯处,上面还挂着半片枯黄的南瓜叶。
“就这点东西……”他嘀咕着,伸手去抠。
指尖刚碰到那团残渣,槽壁突然传来一阵轻微震动。
他愣了一下。
不是风,也不是雨击。
更像是……某种节奏性的脉冲,从金属管壁传上来。
他把手贴在铁架支柱上。
震动还在,很轻,但持续不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沿着管道缓慢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