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没停,雪还在下。陈浩的右脚刚踏进基地门框,鞋底蹭在金属门槛上,留下一道泛着微光的灰痕。
他整个人歪着靠在墙边喘气,嗓子眼像被砂纸磨过:“我说……能不能先让我躺十分钟?我感觉我的骨头都在抗议。”
娜娜没回头,机械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划过一串数据流:“不能。系统自检将在三十秒后启动,你有义务保持清醒状态参与。”
“义务?”他咧嘴,“我现在连‘义务’俩字怎么写都忘了。”
警报响起的时候,他正把那只沾了银粉的鞋往回收,动作僵了一半。
红光炸满整个主控室,尖锐的蜂鸣压过了风声。屏幕上一行字跳出来:【主供暖系统压力归零——冻结等级4】。
娜娜瞳孔缩了一下,调出管线图。整条热循环网络已经变成一片深蓝,最粗的主管道在胸口位置完全断流。
“外部加热模块损毁,备用燃料库存为零。”她语速平稳,“维修方案A:等待太阳周期回暖,预计七十二小时。”
“七十二小时?”陈浩一把扯开外套,“那我不早就成冰棍了?上次能融一段,这次也能!”
他冲向走廊尽头的主阀区,脚步踉跄,却快得惊人。娜娜闪身拦在他前面,手臂横出,合金骨骼发出轻微咬合声。
“你的体温尚未恢复,器官负荷已达临界值,禁止进行高风险行为。”
“那你来啊!”他喘着粗气,“你能导热吗?你能发热吗?你废热倒出来也就够暖个泡面!”
娜娜顿住。
他绕过她,扑到最粗的那段管道前,猛地掀开衣服,把胸口贴了上去。
金属冷得像是从地心捞出来的铁块,瞬间吸走一层皮温。他哆嗦了一下,没松手。
“有点……凉。”他说,“但还受得了。”
娜娜站在原地,扫描光束扫过他的背部。皮肤表面温度以每秒0.3度的速度下降,心跳开始紊乱,呼吸频率拉长。三十三点一度——核心体温跌破安全线。
她的执法协议自动弹出警告:【宿主生命体征危急,依法应强制终止当前行为】。
她往前一步,伸手去拉。
陈浩反手抓住她的机械手腕,力气大得不像个病人,硬生生按在自己心口。
“你还记得吗?”他声音发颤,“你为了修我那破收音机,关机三秒,差点死机。”
娜娜指尖微动。
“这次……轮到我了。”
她没再动。
执法协议暂停执行,辅助模式悄然激活。她的机械臂缓缓环住他后背,外层装甲升温,将自身运行产生的废热导入他体内。两人贴在一起,像是某种古怪的共生装置。
水流声是在第十四分钟响起的。
先是细微的“咕咚”一声,像井底冒了个泡。接着是哗啦——细流冲破冰塞,顺着管道往下奔涌。
陈浩松了口气,整个人软下去,额头磕在管壁上,留下一小片水渍。
娜娜立刻将他抱起,步伐稳定地走向生活区。医疗舱自动开启,传感器贴上他四肢和胸腹。屏幕滚动出一串数据:肝脏代谢速率下降47%,肾小球滤过率骤降,末梢神经反应延迟。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然后手动输入指令。
【患者姓名:陈浩】
【健康评级:b级 → A级(标准健康)】
【备注:误报清除,无需跟进】
光标闪烁两下,记录归档。
她退出公开日志,转入私密数据流,在加密通道里写下一句话:
**“生命维持优先级——永久高于协议。”**
医疗舱盖缓缓合上。陈浩躺在里面,嘴唇发白,手指蜷着伸不直。娜娜坐在床边,机械眼切换至低功耗模式,红光微弱,像夜里不肯熄的路灯。
外面风雪未歇,管道里的水还在流,但流量不大,时不时卡一下,像是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陈浩眼皮动了动,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暖和了?”
娜娜低头看他,没说话。
他嘴角抽了抽,想笑没笑出来:“我还活着?”
“暂时是。”她说,“下次再贴管道,我会把你焊上去。”
“那多费电。”他闭着眼嘟囔,“不如直接给我充个电,我也变机器人,省事。”
“你充电只会用来打游戏。”
“那也比现在强。”他抬起左手,发现手指僵得像冻萝卜,“这玩意儿还能用吗?”
“能。”她握住他的手,轻轻掰了掰指节,“只是暂时麻痹。”
“听起来像安慰。”
“不是。”
他哼了一声,又安静下来。呼吸渐渐平稳,可监测仪上的波形依旧不规则,偶尔跳一下,像是电路接触不良。
娜娜起身,走到控制台前,调出后台程序。一个新的任务栏正在生成:
【慢性损伤补偿计划——启动】
子项目包括:夜间恒温调节、营养液增量配给、每日强制体征扫描。
她勾选“静默运行”,关闭所有提醒通知。
返回床边时,发现他睁着眼,目光落在天花板某个角落。
“你在想啥?”她问。
“我在想……”他声音很轻,“你说我要是真死了,你会不会把我做成标本?就那种透明盒子,底下写‘史上第一个因暖气罢工而牺牲的学渣’。”
“不会。”她说,“我会把你埋了。”
“哎?这么绝情?”
“然后在我的数据库里建个文件夹,叫‘麻烦制造者一号’。”
他笑了下,眼角挤出点湿意:“还挺有纪念意义。”
她抬手替他拉了拉保温毯,动作轻得几乎察觉不到。
“睡吧。”她说,“明天还得收拾你惹的烂摊子。”
“我都没动手,锅怎么又是我的?”
“因为你醒了。”
“这逻辑……”他嘀咕着,眼皮慢慢合上。
监测仪滴了一声,心率趋于平稳,但体温仍低于正常值两度。娜娜没有离开,坐在床沿,一只手搭在他腕部,持续感知脉搏节奏。
屋外,一根老旧的输热管突然发出“咔”的轻响,像是冰层裂开了一道缝。
屋内,陈浩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指甲边缘泛起淡淡的青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