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盯着那坨塌成小土堆的泥,没动也没说话。过了五秒,他伸手把旁边刻着“试2”的残次品往左推了半寸,又把最新的失败作摆在中间,像是给它们排座次。
“第一个歪得像被车碾过,”他指着三个泥团,“第二个好一点,至少有个碗底样儿;这个嘛……算是致敬抽象艺术。”
娜娜站在炉边,光学镜头扫过台面:“当前成功率仍低于基础工艺模型预估值。”
“我知道我拉胯。”他搓了搓手心干裂的泥皮,“但你不能指望一个平时连泡面都要搅两下才肯吃的家伙,突然变成陶艺大师吧?”
他从背包里取出一块新泥,这次没急着上手,而是先用指腹在边缘压了一圈,试试软硬。昨天还觉得这玩意儿难搞,今天摸起来倒不像那么陌生。水分控制、揉练时长、掌心温度——这些词在他脑子里转,不像知识,更像临阵磨枪的碎念。
“我换个姿势。”他说着,把凳子往前拖了点,弯腰靠近工作台,左手托住泥团底部,右手拇指贴着侧壁慢慢往上推。动作很慢,每推半圈就停一下,看泥有没有裂。
前两次他总想快点成型,结果越急越塌。现在他学乖了,不求形状多标准,只盯一点:别开缝。
“这感觉……有点像挤痘痘。”他忽然说,“太用力会爆,轻了又不动,得找到那个刚好能推上去的劲儿。”
娜娜没有回应,只是将监测数据同步更新:塑形阶段应力分布趋于均匀,局部张力峰值下降37%。
第二块泥坯做了十二分钟,最后收口时还是歪了,但总算立住了。不像碗,倒像个被坐扁的纸杯。陈浩没扔,放在“试3”旁边,标了个“活下来的”。
“进步了。”他说,“起码它现在敢自称是个容器。”
第三回他换了手法。想起投影图里那个简笔人影是逆时针转泥的,他也跟着试。没想到左手反而更顺,推起来稳当不少。他又找来两块铁片卡在石垫两侧,把泥团夹住,防止打滑。虽然不能真旋转,但至少不会一推就偏。
做到一半,他停下来,用指甲在泥壁上轻轻划了一道痕。
“记个起点。”他解释,“不然转着转着,不知道哪圈开始变形的。”
这一趟顺利了些。泥壁一点点抬高,虽然厚薄还不匀,但整体没裂。等到快收口时,他放慢速度,右手改用指尖轻压边缘,一圈,再一圈。
最后一下收拢后,他松开手,往后一靠,长出一口气。
“哎哟,还真像个碗。”
那东西当然谈不上美观——歪歪扭扭,口沿高低不平,底部还有点翘,但好歹是个闭合的凹槽,能盛水不至于漏光。
他拿起来对着光晃了晃,满意地点点头:“虽然长得对不起观众,但气质还在。”
娜娜扫描后提示:“结构完整性达标,干燥后进入烧制阶段可保留基本形态。”
“听你这意思,只要我不作死,它还真能活到进炉子?”
“前提是后续流程符合安全规范。”
“哈,你又来这套。”他把泥坯轻轻放回台面,用布盖了一角防风,“我现在都不指望你能多帮忙,只要你别在我点火的时候突然报警就行。”
他擦了擦手,又翻出之前留的样本泥,准备再来一轮。这次他试着加了点昨晚存的冷凝水,拌得比上次湿一些。揉的过程中发现,太干固然难塑,太湿也容易塌,关键是在两者之间找个平衡点。
“原来玩泥巴也有KpI。”他嘟囔,“含水率、塑性指数、抗剪强度……我要是考试考这个,说不定还能及格。”
第四次尝试时,他已经能一边做一边总结规律。比如右手发力容易导致右侧变薄,左手反而更协调;逆时针推比顺时针稳;每次推升不超过五毫米,否则上层支撑不住。
第五次,他甚至开始尝试做个深口罐的模样,虽然最后因为壁太薄崩了,但过程比以前流畅得多。
“不行不行,贪多嚼不烂。”他把废泥捏成一团,“先搞定碗再说,别一上来就想当景德镇厂长。”
他回头看了看排列整齐的几个成品和残次品,忽然笑了:“你们这几个,以后要是真成了第一批陶器,我得给你们办个追悼会。标题我都想好了——‘为人类文明献身的泥团们’。”
娜娜记录下最新一批操作日志:累计塑形次数8次,平均耗时16.3分钟\/件,成功维持完整结构比例达45%。
“建议暂停三十分钟,避免手部肌肉疲劳影响精度。”她说。
“你还挺贴心。”他甩了甩发酸的手腕,“不过我还没上瘾呢,正好趁这会儿看看战利品。”
他一个个检查,挑出三个相对规整的,摆在干净的石板上晾着。其中一个底部微微凹陷,他趁着泥还没干透,在底下用指甲悄悄刻了个小人轮廓——脑袋圆圆的,手里举着根棍子,像是某种原始图腾。
“等以后真做出能用的碗,我就把这个印子传下去。”他说,“算是咱们基地的第一款‘品牌标识’。”
“该标识无实际功能价值。”娜娜提醒。
“你不懂,这叫文化输出。”他嘿嘿一笑,“就算没人看,我也得假装自己是个有情怀的手艺人。”
休息片刻后,他重新开工。这次的目标是统一尺寸,争取做出一对差不多的碗,方便后续对比烧制效果。
他特意量了下前一个成功的口径,用铅笔在石板上画了个圈当参照。虽然工具简陋,但他越来越有手感,甚至能在推壁时凭直觉判断哪里厚了哪里薄。
第六个坯体做完时,太阳已经偏西。光线斜照进来,落在那一排泥制品上,影子拉得老长。
他拿起最后一个作品端详,虽然依旧不够圆,但至少不会再一碰就塌。他轻轻敲了敲壁,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听着还挺结实。”他说,“不知道烧完能不能扛住喝汤。”
“当前环境湿度降低,建议转入阴干区。”娜娜提示,“持续暴露于气流中可能导致表面龟裂。”
“知道啦。”他小心地把三个待用坯体搬到窗台内侧,用旧帆布半盖着,留条缝透气,“让它们静静待着,别让人打扰。”
他自己则坐在炉子前,开始清理内部积灰。砖垒的简易窑膛还没正式用过,里面有些碎屑和尘土。他拿块破布一点点擦,动作认真得像在准备人生第一顿自助烧烤。
“明天就轮到你们了。”他拍了拍炉壁,“要是炸了,咱就当放鞭炮庆祝开炉仪式。”
娜娜站在一旁,光学镜头持续监控坯体状态:“含水率稳定下降,预计明晨六时可达初步干燥阈值。”
“行,那就定明天早上。”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扭脖子时发出咔的一声,“今晚我要梦到满地都是碗,堆得跟山一样高。”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三个安静躺着的泥坯,忽然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其中一个的边缘。
指尖传来微凉而粗糙的触感。
他咧嘴一笑,正要说话——
炉膛深处,一块松动的耐火砖突然滑落,砸在底层灰烬上,扬起一小片尘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