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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映荷第一次遇见李鹤彪,是在一个下着细雨的春日下午。

市图书馆三楼的社科阅览区,她为了完成毕业论文而来查阅资料。雨滴轻敲着玻璃窗,室内只有翻书的沙沙声和偶尔的键盘敲击。她抱着一摞书转身时,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人,手中的资料散落一地。

“对不起,我没注意到身后有人。”一个温润的男声响起,随即蹲下身帮她拾捡。

江映荷抬头,看见一双深邃的眼睛,睫毛很长,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分明。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一块不太起眼却质感颇佳的手表。

“没关系,是我转身太急了。”她感觉自己的耳根有些发热,匆忙低头收拾散落的纸张。

他们的手指在捡拾最后一页资料时不经意相触,江映荷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般迅速缩回手。那人微微一笑,将资料整理好递给她。

“李鹤彪。”他简单自我介绍。

“江映荷。”她接过资料,注意到他手上有几处不太明显的茧子,与他整体温文尔雅的气质不太相符。

那是他们初遇的场景,平凡得如同万千相遇中的任何一个,江映荷却在那晚的日记中写下:“今日遇一人,眼若深潭,心泛涟漪。”

后来她才知道,李鹤彪是附近理工大学的研究生,比她大两岁,主修机械工程。江映荷是师范大学中文系的学生,原本两人的生活轨迹如同平行线,若非那次碰撞,永无交集。

江映荷开始了她的追求。室友笑她一反常态的主动,她只是红着脸说:“遇到对的人,性别界限就不重要了。”

她会在周三下午特意绕路去理工大学的食堂,因为知道那天李鹤彪会在那里吃晚饭;她会借阅他可能感兴趣的书籍,只为有理由发消息与他讨论;她记得他随口提过的每一件小事,喜欢甜食但不常吃,讨厌洋葱,咖啡要加两份奶,下雨天左膝会隐隐作痛。

或许她是李鹤彪众多追求者中最用心、最坚持的一个。三个月后,李鹤彪终于答应了与她在一起。

那天他捧着她的脸,认真地说:“我不轻易开始一段感情,一旦开始,就会全力以赴。”

江映荷觉得这是她二十二年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恋爱中的李鹤彪温柔体贴,对她极尽耐心。他会在她熬夜写论文时送来热粥;会在她生理期痛经时用手掌温热她的腹部;会记住她随口提到的喜欢的东西,然后悄悄买来送给她。

他们像所有普通校园情侣一样,在自习室并肩学习,在食堂互相喂食,在樱花盛开的季节手牵手漫步校园。

江映荷最喜欢的是他们周末的小约会。李鹤彪虽然经济条件似乎一般,却总是精心安排每一个细节。他们会去免费的博物馆参观,带着自制午餐去公园野餐,或者只是单纯地骑着共享单车在城市中探索未知的小巷。

一个夏夜,李鹤彪带她去了游乐园夜场。夜幕降临时,园区灯火璀璨,他们坐上了摩天轮。当车厢缓缓升至最高点,整座城市的夜景在脚下铺展开来,霓虹闪烁如星河倒坠。

李鹤彪轻轻托起她的脸:“听说在摩天轮最高点接吻的情侣,永远不会分开。”

他们的吻轻柔而绵长,江映荷闭上眼睛,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和加速的心跳。分开时,他抵着她的额头低语:“要一直在一起哦。”

“一定会的。”她回应,眼中闪烁着幸福的泪光。

那一刻,她确信自己找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交往半年后,江映荷开始注意到李鹤彪身上的一些异常。

他从不提及家人,每当她问起,总是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他的手机总是设置静音,偶尔接到电话会走到远处接听。有时他会消失几小时甚至大半天,回来后只是简单解释“有点事情处理”,不多透露半分。

最让她困惑的是,李鹤彪明明看起来经济条件普通,却总在某些细节上流露出与她认知不符的品味。他认得高档餐厅的礼仪,对红酒有超出常人的了解,即使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质地和剪裁也都显露出不菲的价值。

有一次,他们在商场闲逛,江映荷被橱窗里一件漂亮的蓝色连衣裙吸引。李鹤彪瞥了一眼标签,轻声说:“这个牌子的副线,做工一般,不值这个价。”

她惊讶地转头:“你怎么知道?”

李鹤彪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以前打工时接触过服装行业。”

江映荷虽然疑惑,但爱意让她选择了信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尊重他的隐私,相信有一天他会主动向她敞开心扉。

秋季学期开始时,李鹤彪说他需要更多时间准备毕业论文和项目,见面的次数减少了。江映荷体贴地表示理解,每天通过短信和电话与他保持联系。

他的回复时而及时,时而延迟数小时,解释说是在实验室不方便看手机。江映荷不曾怀疑,总是叮嘱他注意休息,按时吃饭。

十月中旬的一个周五,他们约好一起吃晚饭。江映荷提前到了约定的餐厅,等了整整一个小时,李鹤彪却没有出现。电话直接转到了语音信箱,短信已读却不回复。担心他出了意外,江映荷几乎要报警时,才收到一条简短的消息:“临时有事,下次补偿。对不起。”

这是李鹤彪第一次失约。江映荷内心隐隐不安,但当他第二天带着一束她最喜欢的白色郁金香出现,真诚道歉时,她又心软了。

“项目遇到了瓶颈,导师急着要结果,忙得晕头转向。”他解释道,眼底确有疲惫的影子。

江映荷抚摸他瘦削了些的脸颊:“别太累着自己。”

他握住她的手,轻吻她的指尖:“等项目结束了,我带你去个地方,有重要的事告诉你。”

这句话让江映荷安心了许多。她猜测也许他准备向她坦白家庭背景,甚至可能是在计划他们的未来。怀着甜蜜的期待,她不再追问那些异常之处。

*

最后那个周二,平淡无奇。

江映荷记得那天早晨阳光很好,她和李鹤彪在食堂一起吃了早餐。他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喝咖啡时几次盯着手机屏幕,似乎等待着什么消息。

“项目今天答辩?”她问,记得他提过近期有重要汇报。

李鹤彪抬起头,勉强笑了笑:“嗯,下午两点。”

“加油,你会很棒的。”她隔着桌子握住他的手,“结束后给我消息?晚上一起庆祝?”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好。不管结果如何,晚上见。”

这个承诺让江映荷一整天都心情愉悦。她上课时忍不住想象他们的晚餐,想象他所说的“重要的事”会是什么。也许是要带她见家人?或者是准备了什么惊喜?

下午两点半,她给李鹤彪发了条鼓励消息,没有回复。她猜想他正在答辩中,不便查看手机。

三点,四点,五点。手机始终安静。

六点时,江映荷开始感到不安。她拨通李鹤彪的电话,直接转到了语音信箱。发给他的消息也显示未读。

七点,她站在他们约定的餐厅门口,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李鹤彪从未迟到这么久而不通知她。

八点,餐厅经理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她尴尬地摇头,走到门外继续等待。

九点,雨突然落下,淅淅沥沥,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外套。她站在雨中,一遍遍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始终无人接听。

十点,雨越下越大。江映荷终于放弃,拦了出租车回学校。车上,她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突然感到一阵心悸般的恐慌。

那一夜,她几乎没睡,每隔半小时就尝试联系李鹤彪。电话、短信、微信、qq,所有联系方式都石沉大海。

第二天清晨,她直接去了李鹤彪的宿舍。敲门无人应答,隔壁同学探出头来:“找李鹤彪?他昨天下午就搬走了。”

“搬走了?”江映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意思?”

“就突然来了几个人,帮他收拾东西,说是不念了。”同学耸耸肩,“具体不清楚,挺突然的。”

江映荷腿一软,靠在墙上才没有倒下。她颤抖着再次拨打李鹤彪的电话,这次连语音信箱的提示音都变了,变成了冰冷的系统提示:“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所有联系方式都被注销了。这个人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接下来的三天,江映荷像一具行尸走肉。她问遍了所有认识李鹤彪的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他的导师也表示惊讶,说李鹤彪的项目还没完成,没有申请退学,就这样突然消失了。

“可能是家里出了急事。”导师猜测道,“但他应该至少跟我说一声啊。”

江映荷几乎要接受这个解释,或许李鹤彪家中真有急事,来不及通知她,等处理完了就会联系她。尽管这个想法她自己都难以信服,但这是唯一能让她不至于崩溃的可能性。

第四天晚上,她蜷缩在宿舍床上,盯着手机屏幕,期待它会突然亮起,显示那个熟悉的名字。

室友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映荷,你还好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江映荷摇头,眼睛仍然盯着手机。

室友犹豫了一下,打开电视:“看看电视分散下注意力吧,老是盯着手机也不好。”

电视上正在播放本地新闻,主播用标准的普通话报道着本市经济论坛的召开。江映荷毫无兴趣,正要闭上眼睛,画面切换到了论坛现场。

“李氏集团长子李鹤彪首次公开亮相,代表集团出席本次论坛...”主播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江映荷猛地坐起,眼睛死死盯住电视屏幕。

画面中央,一个穿着定制西装的男人正在演讲台上发言。他身姿挺拔,气质矜贵,与周围的企业家们从容交谈。镜头推近,那张脸——

那双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下颌线条分明——江映荷永远不会忘记。

李鹤彪。

但不是她认识的李鹤彪。这个李鹤彪头发精心打理,腕表价值不菲,言谈举止间是从小培养的优雅与自信。字幕清晰地显示:“李氏集团董事李建国长子李鹤彪”。

江映荷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

她突然明白了所有异常背后的真相:那些偶尔显露的昂贵品味,对奢侈品牌的了解,神秘消失的时刻,从不提及的家庭背景...

她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整整一年。

*

颤抖的手指几乎握不住手机。江映荷凭着记忆输入那个早已是空号的号码,编辑了一条短信:“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没指望能得到回复,或许这个号码早已属于别人。但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刚出现,手机就几乎立刻震动了一下。

回复只有短短四个字:“到此为止。”

江映荷盯着屏幕,眼泪无法控制地涌出。消息的上方,是他们曾经的甜蜜对话—

“要一直在一起哦”

“一定会的”

那些承诺和誓言还清晰地留在聊天记录里,如今看来却如此讽刺可笑。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布满泪水的脸,扭曲而破碎。

到此为止。一年多的感情,无数个甜蜜瞬间,计划中的未来,就被这四个字轻描淡写地终结。

没有解释,没有道歉,甚至没有一句告别。

江映荷笑了,笑声中带着哽咽,在安静的宿舍里显得格外凄凉。她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断崖式分手”——前一刻还在山巅欣赏风景,下一步就踏空坠入万丈深渊。

第二天,江映荷开始收拾行李。

室友试图劝阻:“马上就毕业了,至少拿到学位再走吧?”

江映荷摇摇头,继续将书本装入纸箱:“我没办法继续呆在这里了。每个地方都有他的影子。”

图书馆,他们初遇的地方;食堂,他们常坐的角落;樱花大道,他们手牵手漫步的回忆;摩天轮,那个承诺永远不分离的夜晚...

这座城市,这个校园,到处都充满了李鹤彪的身影。每处风景都在提醒她,她曾经多么愚蠢地相信过一个谎言。

“那你至少问他个明白!”室友愤愤不平,“就这么走了太便宜他了!”

江映荷苦笑:“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到此为止。”

她何尝不想问个明白?何尝不想站在他面前,质问他为什么欺骗她,为什么连分手都不敢当面说?但她知道,那样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

一个能轻易抹去一段感情的人,又怎么会在乎她的质问和眼泪?

江映荷办理了退学手续,尽管只需要再坚持几个月就能拿到学位。辅导员表示惋惜,但看她去意已决,也只能批准。

她买了回老家的车票,一个南方小城,离这座城市千里之遥。

临走前夜,她独自去了那个摩天轮。夜晚的游乐园依然灯火辉煌,欢声笑语从各个角落传来,衬托得她的孤独更加深刻。

她坐进摩天轮的车厢,缓缓上升。城市夜景在脚下展开,与那个夜晚别无二致。只是这次,她独自一人,心如刀割。

在最高点,她闭上眼,轻声道:“再见,李鹤彪。”

不知是对那个她爱过的男孩,还是对那个在电视上看到的陌生男人。

车厢下降时,她取出手机,删除了所有与李鹤彪相关的联系方式、照片和聊天记录。然后取出SIm卡,折成两半,从窗口扔了出去。

回到老家后,江映荷度过了行尸走肉般的一个月。

白天她帮父母照看家里的小书店,晚上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发呆。父母心疼却不敢多问,只知道女儿经历了一场重伤心的分手。

渐渐地,江映荷开始强迫自己恢复正常生活。她重新联系了老朋友,开始规划未来。家里书店生意一般,她想着如何帮助父母改善经营。

一天下午,她正在整理书架,门铃叮当作响。抬头间,她愣住了。

门口站着李鹤彪。

他看起来风尘仆仆,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就像他们初遇时那样。只是眼下有浓重的阴影,下巴上冒出了青涩的胡茬,整个人瘦了一圈。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江映荷手中的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映荷。”他先开口,声音沙哑。

江映荷后退一步,心脏狂跳,混杂着震惊、愤怒和难以否认的悸动。“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去了你学校,你室友说你退学回老家了。”他站在门口,没有贸然进入,“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江映荷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们没什么好说的。请你离开。”

“就五分钟。”他恳求道,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脆弱,“听完后如果你还是想让我走,我绝不会再打扰你。”

书店里还有其他顾客,好奇地看向这边。江映荷不想引起骚动,最终点了点头:“五分钟。”

她带他走到书店后间的小院子,这里相对私密。转身面对他时,她抱臂胸前,是一种防御姿态。

“你想说什么?”

李鹤彪——或者说李鹤彪——深深看着她:“首先,对不起。对不起我用那种方式伤害了你,对不起我没有勇气当面告别。”

江映荷冷笑一声:“现在来道歉是不是太晚了?李公子?”

他 flinch 了一下,仿佛被刺痛:“我不是故意要欺骗你。在大学里,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而不是李氏集团的继承人。”

“所以你就编造了一个完全虚假的身份?把我当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她的声音颤抖起来,“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以为你出了意外!甚至去了警察局想报案!”

他低下头:“我知道任何解释都无法弥补我对你造成的伤害。但那一年,我对你的感情是真实的。每一个时刻,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

“真心?”江映荷几乎要笑出声,“真心会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真心会连一句分手都不敢当面说?真心会用‘到此为止’四个字打发一年多的感情?”

“我父亲发现了我们的事。”李鹤彪的声音低沉下来,“他派人监视我很久了。那天下午,他们直接把我从学校带走,没收了所有通讯设备,软禁在家里。那条短信...是我父亲发的,不是我。”

江映荷怔住了,这个解释出乎她的意料。

“为什么现在来找我?”她问,声音柔和了些许。

“因为我挣脱了。”他抬头直视她的眼睛,“我和父亲达成了协议。我同意参与家族生意,但前提是他不能再干涉我的私人生活。”

他向前一步:“我找了你两个月,映荷。这两个月里,我每一天都在想你,后悔那样伤害你。我知道可能已经太迟了,你不一定会原谅我。但我必须尝试,必须亲口向你解释。”

江映荷看着他眼中的真诚,心乱如麻。她应该相信他吗?还是这又是另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

“我需要时间。”最终她说,“即使你说的是真的,伤害已经造成了。我离开了学校,放弃了学位,整个人生轨迹都改变了。”

李鹤彪点头:“我理解。我会等你,无论你需要多长时间思考。只是求你,不要直接判我死刑。”

他从口袋中取出一个新手机,递给她:“里面只有一个号码,我的私人号码。任何时候你想谈,或者只是想发泄怒火,打给我。如果你决定永远不想再见我,就直接扔掉它。”

江映荷犹豫片刻,接过了手机。

“现在我会离开,不打扰你的生活。”他轻声说,“但请记住,我对你的感情从未改变。在摩天轮上的承诺,我依然当真。”

他转身离开,走到院门口时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江映荷站在原地,握着那部还留有余温的手机,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表。

窗外,又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如同他们初遇那天。

而这一次,她不知道是否应该再次相信,这场雨后会出现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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