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里没人喜欢沈月岚。
他们说她太死板、太较真,把规章制度当圣经,所以当关氏集团那个病弱的少爷需要保镖时,所有人都"推荐”了沈月岚。
接这种活其实跟当保姆差不多,不过一个病人比这群同事好相处多了,沈月岚干脆同意了。
第一次见到关九海是在一个艳阳天。
沈月岚踹开玻璃别墅大门时,映入眼帘的是各式各样的琴,樱上传来走调的《生日歌》,那个人左手还攥着一支注射器。
“止痛剂而已。”关九海咧嘴一笑,瞳孔在阳光下像融化的蜜糖,“别紧张啊保镖小姐。”
沈月岚没收了注射器。
关九海抗议,“哎,那是我的!”
"现在是我的了。"
沈月岚晃了晃战利品,没个好脸色的看向关九海,这下沈月岚才看清眼前这个人的长相,是个很秀气的男生,他并不像一个病人,整天叽叽喳喳还活蹦乱跳的很是闹腾。
半夜三点,警报器尖叫。
沈月岚冲进琴房时,关九海正用琴凳砸一个西装男的膝盖,动作出奇的利落。
“前雇主的打手,”关九海喘着气把对方捆成粽子,“来讨债的,我死前得先弄死这些狼心狗肺的贪货,真没礼貌。”
沈月岚轻而易举的把“粽子”踹下楼,确认他没意识了才转头看着关九海渗血的衬衫问道::“你练过?”
“我妈教的,”关九海冲沈月岚眨眨眼,"她说弹钢琴的男孩子更要会打架。”
沈月岚挑了挑眉,没回话,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挺厉害的病秧子。
周五清晨,沈月岚发现整栋别墅的门窗全部打开,关九海坐在庭院里弹一台老旧的立式琴。
“我妈的琴,”他手指在泛黄的琴键上跳跃,“从仓库偷运出来的,你别那个表情,我又不是残废。”
风吹散了他的乐谱,沈月岚追着纸页跑时,突然发现每张背面都写着字:“她第一次笑是因为我踩到自己鞋带摔进玫瑰花丛,真的很尴尬,但是......她笑起来挺好看的。”“她总在巡逻时偷瞄我的喉结和脸,嘿嘿说明我长的还行,真是个花痴的小保镖。”“昨天她以为我睡着了,偷偷闻了我头发,早知道喷点香水了,不过说起来她喷的什么香水呢?很香呢。”
沈月岚攥着乐谱转身,他正弹到《致爱丽丝》最甜美的段落,他看见沈月岚回来他不自然的别开视线。
沈月岚发现关九海脸颊和耳朵有可疑的潮红。当然,沈月岚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关九海的身体逐渐一天不如一天,即使再怎么表现的若无其事,随处可见的药片、触目惊心的针孔以及越来越长的病历骗不了人。
他又一次坐在琴凳的那天,身体状态却意外地好,没有咳嗽,没有中途停下喘息,甚至指法比平时更稳。沈月岚站在他身后,像往常一样警戒,可这一次,沈月岚听得比任何时候都认真。
曲终时,他说:“这首是给你的。”
“名字?”
“不知道。”
沈月岚冷笑:“难听。”
关九海笑了,然后伸手拽住沈月岚的衣领,把她拉低,抵着你的额头说:“如果我现在吻你,你会揍我吗?”
沈月岚没回答。于是关九海真的吻了她。而沈月岚没舍得揍他。
又过了小半年,关九海的手指痉挛到握不住药瓶。
沈月岚跪在浴室地砖上给他注射时,他突然问:“你杀过人吗?”
“嗯。”
“什么感觉?”
沈月岚沉默了一会儿,“压抑。”
关九海湿漉漉的睫毛颤了颤,“我害怕的就是这个......死后留在别人生命里的杂音。”
沈月岚扯开他黏在眼前的碎发,“那就别死啊,混蛋,都招惹我了现在说这些。”
关九海突然笑起来,笑着笑着把脸理进你颈窝,“好,我是混蛋。”
过了半晌,关九海忽然开口道:“今天弹《诀别书》给你听。”
“名字不吉利。”
“是李斯特的版本,讲一个人假装告别,其实在等对方挽留。”
黑暗穿过关九海的指间落在琴键上,音符像一串摔不碎的玻璃珠。弹到第三页时,有片梧桐叶飘进训絮,他任由它卡在乐章间,成为天然的休止符。
曲终时,沈月岚发现关九海左手无名指上戴着自己丢的那个弹壳戒指。
关九海吻了沈月岚的手背,“明天开始不用锁止痛药了。”
沈月岚盯关九海后颈新出现的针孔,突然携住他衣领,红着眼睛质问道:“你停药多久了?”
关九海把沈月岚抱在怀里,“没儿天了。”
看似是在回答沈月岚的问题,可是很有默契的沈月岚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沈月岚很想说点什么,骂他也好,求他也好,说什么都行,可是她见他被病痛折磨的痛苦样子,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月岚抱过垂死的战友,抱过哭闹的孤儿,但从没抱过变成这样的爱人。
“别这个表情......”他咳嗽着,指尖碰了碰你颤抖的下颌,“好像我骗了你似的。”
沈月岚收紧了手臂,听见他肋骨的轻响。这一刻她突然恨透了自己受过的所有训练,为什么格斗术没教人如何拥抱而不弄疼对方?为什么战术手册里没写怎么留住将死之人?为什么保护了所有人,却留不住自己的爱人。
沈月岚把他按进肩窝,不让他看见自己咬烂的嘴唇。
温热的液体渗进发丝,分不清是谁的血或泪。
关九海走的那天,阳光跟初见那天一样很好。
他靠在床头,手里捏着去年俩人在公园拍的合照,嘴角带着笑,“老婆,”他轻声说,"我想听你弹琴。”
沈月岚没有拒绝,她小心翼翼坐在钢琴前,笨拙地按下琴键,还是《诀别书》,沈月岚弹得磕磕绊绊,可他听得很认真。
曲终时,沈月岚转过头,发现他闭上了眼睛,他的表情很平静,手里还紧攥着沈月岚的衣角,沈月岚凑过去,把他逐渐变凉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蹭了蹭。很奇怪,据说他出生时关家很是开心,所有人围着新生命,都祈祷着他的一生快乐顺遂,可是如今,他的离开却安静的像滩死水。
风吹过,樱花落在墓碑上,像他曾经落在琴键上的手指。沈月岚蹲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石碑上的黑白照,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