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越来越近。
陈三槐把写好的协议往杨石头手里一塞。纸页边角还沾着右眼渗出的液体,墨迹有点晕开。
“你去门口等他们。”他说,“就说材料不齐,要补交纸质申报表。”
杨石头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文件,又抬头看看他:“万一他们不认呢?”
“认不认是他们的事。”陈三槐坐回椅子,“咱们走流程。”
杨石头咧了下嘴,拎起夜壶就往外走。门关上时,走廊尽头那队黑衣人刚好走到台阶前。
屋里只剩陈三槐一个人。
他盯着桌面那叠空白冥钞,手指无意识地在算盘上敲了一下。珠子没响。
窗外风停了,空气里金属烧焦的味道淡了些。
下一秒,墙角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瓷碗放在木桌的声音。
陈三槐猛地抬头。
汤映红站在阴影里,身上穿着孟婆连锁店的制服,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光从她背后照过来,碗口泛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喝这个。”她把碗放在桌上,没碰他,“不是原来的配方。”
陈三槐没动。
他知道这女人干过什么。上次约会,他刚坐下她就递来一碗“特调”,结果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在坟头给一棵桃树磕了三个头。太爷爷托梦骂了他一整晚。
“加了什么?”他问。
“我自己炼的香引。”她说,“能唤醒被芯片压住的记忆。之前不敢用,怕副作用太大。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陈三槐盯着那碗汤。表面微微晃动,倒映出屋顶的裂缝。
他伸手拿碗,袖口先擦了下边缘,才用指尖碰到底部。温度不高,但掌心发麻。
“为什么现在给?”
“因为你们撑不住了。”她说,“审计团是幌子,真正要动手的是后台系统。再晚一步,所有数据都会被格式化。”
陈三槐没说话。
他把碗放回桌上,抽出一张滞销冥钞,撕成两半,蘸了点汤水涂上去。纸面微微发烫,浮现出几个字:**权限反向验证通过**。
他点点头。
“找个人试试。”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争执声。
杨石头的声音:“我说了要填表!哪有空手进门查账的道理!”
接着是整齐的脚步声停下。
陈三槐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
杨石头正堵在门口,夜壶横在胸前,像举着一面盾牌。后面的土地神们排成一列,有的抱着竹筐,有的攥着锡箔折的传单。
“让他们进来一个。”陈三槐说。
杨石头回头看了他一眼,侧身让开。
最前面那个穿老头衫的土地神走进来,接过汤碗,仰头喝完。
他站在原地不动,闭着眼睛。
十秒后,怀里夜壶突然震动。
一股彩色烟雾从壶嘴喷出,升到半空,缓缓拼出四个大字:**陆离罪证**。
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
陈三槐盯着那四个字,左眼忽然一阵刺痒。阴债清单开始滚动,速度比平时慢,但每一行都在闪。
“再来。”他说。
第二位土地神上前。
喝完,喷烟,还是四个字。
第三位、第四位……三十七个土地神轮流喝下汤液,每人喷出一道彩烟。烟雾在空中交织,逐渐形成一幅动态画面:
一间密室,陆离坐在案前,判官笔蘸着朱砂,在生死簿上修改数字。旁边站着威廉·孔,手里拄着象牙手杖,脸上没有笑。
镜头一转,期货系统后台,大量虚拟功德币被定向转入匿名账户。交易记录末尾,赫然印着“阴阳合同第998号”。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张合影上——陆离和威廉·孔握手,背景是境外阴阳自贸区的大门,时间戳显示就在三天前。
陈三槐看着天空中的影像,右手慢慢握紧算盘。
“证据有了。”他说,“但他们不会认。”
话音未落,空中景象扭曲了一下。
威廉·孔的象牙手杖凭空出现,悬在半空,杖尖对准图像中心,准备释放幻觉干扰。
陈三槐抬手就要拍桌。
可就在那一瞬,手杖“咔”地一声裂开。
不是断裂,是从内部炸开。
数十枚阴符四散飞出,没有攻击任何人,反而在空中自动排列,组成一张完整的通缉令:
头像:判官陆离
罪名:操纵阴债、欺诈亡魂、非法拘魂
签发单位:地府监察司(临时授权)
下方还有一行小字:**依据《阴间金融管理条例》第13条,即刻冻结其账户操作权限**。
远处传来一声怒吼,紧接着信号中断,通缉令静止在空中,像一张贴在天上的告示。
屋内一片安静。
杨石头低头看自己还在冒烟的夜壶,伸手摸了摸壶身:“这玩意儿还能录屏?”
没人回答。
陈三槐走到窗前,抬头望着那张通缉令。左眼的清单还在闪,但节奏变了。有些旧债的金额开始减少,甚至出现“已核销”的标记。
他转身看向汤映红。
她站在角落,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眼神没看他,也没看窗外。
“你怎么做到的?”他问。
“不是我做的。”她说,“是他们自己反噬的。记忆一旦被唤醒,系统就会识别为‘非授权控制’,自动触发清算协议。我只是……给了个开关。”
陈三槐点点头。
他拿起桌上空碗,翻过来一看,底部刻着一行小字:**忘情非解药,记恨才是**。
他差点笑出来。
“下次别往我碗底刻字。”
汤映红没回应。她往后退了一步,身影渐渐隐进墙角的暗处。
“等等。”陈三槐叫住她,“你还藏着别的配方?”
她停下。
“不止一种。”她说,“还有能让人想起前世的,能看清谎言的,甚至……能让死人短暂开口说话的。”
“为什么不早用?”
“用了就得付出代价。”她说,“每唤醒一段记忆,就要烧掉一部分寿命。我不是不想救,是怕你们付不起。”
说完,她走了。
门没关严,留了一条缝。
陈三槐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只空碗。
杨石头走过来,把手搭在他肩上:“现在怎么办?”
“办大事。”他说,“让更多人喝上这汤。”
“可他们不一定信。”
“那就把通缉令打成海报,贴满城隍庙。”陈三槐走向主机台,“再让林守拙扎一批会飞的纸喇叭,循环播放证据片段。”
“审计团还在外面。”
“让他们等着。”陈三槐打开系统界面,“既然他们要查账,我们就给他们看真的。”
他调出后台日志,选中所有异常交易记录,点击“公开溯源”。
屏幕一闪,所有数据流开始同步上传至阴间公共账本。进度条缓慢推进,每上升一格,天空中的通缉令就亮一分。
杨石头掏出手机——其实是块改装过的机顶盒——点了点屏幕:“已经有人转发了。酆都论坛热榜第一,标题是‘判官陆离涉嫌金融诈骗’。”
陈三槐没说话。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新冥钞,这是特制版本,表面涂层含微量记忆催化剂。只要烧一张,附近鬼魂就能短暂恢复清醒。
“明天中午。”他说,“全城统一焚烧这批纸钱。时间定在午时三刻,阳气最盛的时候。”
“要是有人拦呢?”
“拦得住吗?”陈三槐把纸钞放进保险柜,“三十七个土地神都醒了,你还怕没人帮忙?”
杨石头笑了。
他提起夜壶摇了摇,里面还剩一点彩色残液。
“要不要现在试个直播?就在这楼顶,对着通缉令讲十分钟真相?”
陈三槐看了他一眼。
“你不是最怕出风头?”
“以前是。”杨石头把夜壶挂在腰带上,“现在不一样了。反正退休金早就被套没了,不如搏一把。”
陈三槐也笑了。
他走到窗边,望向远处。
街道上,审计团的人还站着,但没人再往前走。他们抬头看着天空中的通缉令,神情僵硬。
其中一个掏出对讲机说了句什么,很快得到回复,然后整支队伍后退三步,原地解散。
风重新吹了起来。
陈三槐解开道袍领口的扣子,摸了摸鬓角。纸灰还在,但不再那么刺眼。
他转身拿起电话线——那根用三昧真火烧过的纸线——拨通林守拙的号码。
“喂。”那边传来沙哑的声音。
“明天中午。”陈三槐说,“我要十万只会喊话的纸鸟。内容很简单——‘喝汤,醒过来’。”
对面沉默两秒。
“行。但得加钱。”
“加双倍。”
“成交。”
挂掉电话,陈三槐坐回椅子,把算盘拉到面前。
他用指甲盖磕了一下最边上的珠子。
这一次,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