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头抬了一下,驴腹内衬烫得像是刚从火里捞出来。陈三槐没动,手指悬在半空,离驴皮还差一寸。他知道刚才那一瞬不是错觉——纹路在动,像蚂蚁爬,像账本在呼吸。
他收回手,从道袍内袋摸出那块烧焦似的“往生U盘”,纸折的边角蹭着指尖,粗糙得像老墙皮。林守拙的手艺没得说,可这玩意儿只能读一次,烧一次,连重试的机会都不给。他不能赌。
他得让这驴活得比账本久。
他蹲下,掀开驴腹夹层,露出底下交织的纸纤维。那是林守拙用祖传折法编的“防孤魂结界网”,原本用来挡野鬼蹭暖,现在得改成防人抢数据。他咬破中指,血滴在纤维接点上,血珠滚了两圈,没渗进去,反而凝成一颗红点,像被什么东西拦住了。
“祖血共鸣协议……启动个屁。”他嘀咕。
驴打了个响鼻,震得血珠跳了跳,终于渗进纤维。整张网突然一颤,泛起极淡的青光,转瞬即逝。
他知道,加密层通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符纸残片,边缘焦黑,是张黑子前些日子塞给他的:“夜巡系统备用信标,别问哪来的。”当时他还以为是鬼差抽奖券。现在他把它按进驴腹夹层深处,压在加密网之下。
“要是真能连上阴间信号,就别光传段子了。”他拍了拍驴肚子,“该录的时候,给老子录下来。”
驴没反应。但三秒后,驴铃轻轻晃了一下,发出半声“叮”,像是系统自检完成。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纸坊里半成品纸马晃荡。他牵驴出门,天还是灰的,村道上没人,只有野猫在墙头窜过,尾巴一甩,像是在打卡上班。
他牵驴往村口走,脚步不快,像是遛牲口。走到老槐树下,驴突然停住。
四蹄僵直。
驴眼泛蓝。
陈三槐立刻抬手,结军体拳第一式“敬祖”手印。槐木符贴在心口,烫得像是有人拿烙铁按了一下。他没缩手,反而往前压了压,符牌嗡地一震,像老式收音机调频成功。
驴眼蓝光闪了两下,灭了。
它低头啃了啃空气,像是刚睡醒。
陈三槐松了手印,抹了把额角的冷汗。他知道刚才那波不是幻觉——是威廉·孔的象牙手杖在扫频。坟地蹦迪的幻觉波,专破灵体防火墙。普通人中招会觉得自己在跳广场舞,鬼魂会当场开直播,纸扎物则会自燃。
可这驴没烧。
反而……动了。
驴铃突然响了三声,不是风吹的,是自己震的。紧接着,驴腹内衬温度飙升,烫得他不敢碰。他扯开道袍一角去挡,就在这时,一道灰白色影像从驴铃口射出,投在老槐树干上——
画面抖得像老电视,但能看清:驴眼视角,蓝光入侵,手印破防,全过程录像。末尾还跳出一行小字:“已加密上传,目标:汤映红App,标签:紧急证据备份。”
他愣住。
张黑子装的鬼差系统,居然自带直播协议?
他还没回过神,驴铃又响了一声,这次是提示音,像是“上传成功”。
他盯着树干上的残影,忽然笑了。笑得肩膀直抖。
“好家伙,你还是个自媒体。”
驴打了个响鼻,像是在回应。
他牵着驴继续走,没回陶窑,也没去祠堂。他在村道上绕了三圈,每过一个路口,就让驴停一下。第一次,驴腹发烫;第二次,驴铃自鸣;第三次,驴皮表面浮出一道极细的裂纹,像是内部压力过大。
他知道,系统扛不住几次。
得试最后一招。
他拐进林守拙的后院,把驴拴在纸灰堆旁。林守拙蹲在门口啃烧饼,看见他,饼都不吃了:“又来?驴没炸吧?”
“快了。”陈三槐解开驴腹夹层,“得让它把账本吐出来,换个存法。”
林守拙凑过来,一眼看见那道裂纹:“你把它当服务器用了?纸扎物不是硅基生物,扛不住高并发。”
“我知道。所以得压缩。”
“你怎么压?”
“用血。”
林守拙沉默两秒,从抽屉里掏出一把刻刀,刀尖沾了点牛眼泪结晶:“那你得快。血一凉,灵力就断。”
陈三槐没废话,割指,滴血入纤维网。血珠滚过加密层,青光再起,比之前亮了一倍。驴整个身子都震了一下,像被通了电。
他闭眼,默念“影随形附”口诀。槐木符贴在心口,烫得像是要烧穿。他没动,任它烧。
三秒后,驴皮表面开始浮现纹路。
不是账文,不是密码,是一串扭曲的符号,像烧过的纸留下的焦痕,又像某种二维码。
“阴码。”林守拙低声说,“你真把它搞成分布式存储了?”
“只要能扫,就行。”
纹路成型那一刻,驴腹内衬“轰”地自燃,火光一闪即灭,只留下焦黑痕迹。但驴皮上的阴码还在,黑得发亮,像是用墨汁重新描过。
“成了。”陈三槐摸了摸驴头,“现在你不是硬盘,是U盘。”
驴打了个响鼻,像是在笑。
他牵驴出门,天已大亮。他没走主路,绕到村后废弃的晒谷场。他知道威廉·孔不会等太久。
果然,半个时辰后,三辆纸童推的棺材车堵在路口。棺材是意大利款,镶着太阳能板,车头挂着牛眼泪洗眼液的广告牌。中间那辆走下来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头发梳得能反光,手里拄着象牙手杖。
威廉·孔。
他笑得体面:“陈道长,借驴一用?我们想做个‘纸扎交通碳中和’调研。”
陈三槐没动,手按在驴腹焦痕上。
“调研?你昨晚用幻觉波扫我驴,是调研?”
威廉·孔笑容不变:“误会。我们只是想了解,为什么你的驴能上传阴间影像?汤老板的App,可没对公众开放直播权限。”
“那现在有了。”
威廉·孔眼神一冷:“你把证据传出去了?”
“不止。”陈三槐拍了拍驴肚子,“账本已同步汤映红App,若我出事,全球直播。”
他话音刚落,驴铃突然响了。
不是一声,是一段录音。
陆离的声音,一字一句,从驴铃里传出来:“待陈三槐死,阴库归我。”
声音不大,但清晰得像是有人贴着耳朵说。纸童们僵住,连太阳能棺材板都暗了一瞬。
威廉·孔脸色变了。
他抬手,象牙手杖往地上一戳。幻觉波瞬间扩散,坟地蹦迪的节奏冲向驴身。
驴没动。
反而驴铃再响,又播了一遍录音。
一遍,两遍,三遍。
声音在纸纤维里共振,越放越大,传遍整个晒谷场。隔壁王寡妇家的豆腐锅都震翻了。
威廉·孔咬牙:“你给驴装了扬声器?”
“不。”陈三槐摸着驴头,“我给它装了嘴。”
威廉·孔抬手,纸童们上前,伸手去抓驴缰绳。
就在这时,驴腹焦痕突然发烫。
陈三槐猛地将手按上去,血从指缝渗出,滴在阴码上。
黑光一闪。
驴皮表面的阴码开始扩散,像墨汁在纸上晕开,迅速覆盖整个驴身。紧接着,驴铃发出一声尖锐的提示音——
“数据压缩完成,分布式存储激活。可由任意纸扎设备扫描读取。”
威廉·孔瞳孔一缩。
他知道,这账本再也删不掉了。
他后退一步,手杖往地上一拄:“你以为这样就赢了?陆离的判官笔,能写进你祖宗坟头。”
“我知道。”陈三槐牵起驴缰绳,“所以我没把账本藏在坟头。”
他拍了拍驴屁股。
“我把它,放在了能走路的地方。”
驴打了个响鼻,迈步往前走。驴皮上的阴码黑得发亮,像是烧尽的灰烬里,还藏着火种。
陈三槐跟着走,没回头。
他知道威廉·孔不会善罢甘休。
但他也知道,现在这头驴,不再是牲口。
是证据库。
是移动的。
是活的。
驴走到村口,突然停住。
驴铃响了一下。
不是提示音。
是警报。
陈三槐低头,看见驴皮上的阴码开始闪烁,频率越来越快,像是在接收什么信号。
他还没反应过来,驴铃突然播放出一段新录音——
汤映红的声音,带着点桂花香的尾音:“陈三槐,你传的东西……我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