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颈的皮肉还在跳,像有根烧红的针在里头来回穿刺。陈三槐没去碰,只把道袍领子往上扯了扯,遮住那道刚结痂就裂开的口子。血没流,渗出来的是一缕泛着油光的黑丝,沾在布料上,慢慢爬成个箭头,指向鞋底。
他低头,看见自己露脚趾的千层底布鞋里,王寡妇给的桃符灰正微微发亮。灰混着纸钱碎屑和陈年豆浆渣,原本是拿来糊驴车轮子防鬼打滑的,现在却像被什么勾着,往裂纹里钻。他用指甲盖轻轻一拨,灰流顺着鞋底纹路淌下去,滴在地面,荧光一闪,拼出半个“→”。
“行吧。”他把算盘从脖子上摘下来,珠子乱响,“你指路,我算账,谁也别赖谁。”
张黑子蹲在墙角,影子缩成一团,正慢吞吞嚼着半根狗尾巴草。草是昨天从影子里掉出来的,据他说,是陈三槐拿算盘珠子打他时,从虚体里震出来的。他嚼得认真,像在吃烧鸡,只不过每咽一口,影子就抽一下,像是反胃。
“你那棒子呢?”陈三槐问。
张黑子抬手,哭丧棒杵在地上,棒头缺了个字的往生咒对着天花板。滤网还留着上回吸出的电路板残渣,泛着青烟。
“能用。”他说,“但吸多了,我影子会得职业病。”
“那就少吸。”陈三槐把算盘拍在地上,拓印下那个箭头。珠子自动跳动,排成一行数字,最后定格在“b7-158”。
张黑子抬头:“码头冷柜区?”
“不是冷柜。”陈三槐摸了摸后颈,“是信号源。他们拿我当活体天线,总得有个接收端。”
他站起来,道袍补丁上的北斗七星布角蹭到门框,掉下一小片线头。他捡起来,塞进算盘第七颗珠子的裂缝里。珠子发烫,弹出一串残影,和哭丧棒滤网里残留的Ip地址重合。
“走。”他说,“去查查谁在我皮下开户。”
集装箱锈得像是泡过十年海水,编号b7-158,尾数和上回那批纸扎童男的章号一样。外壁刻满符文,不是寻常镇邪那种,倒像是某种加密代码,阴气撞上去就炸成灰。
陈三槐掏出铜钱,裹上北斗布片,往箱门一贴。布角刚碰铁皮,符文就闪了闪,像被什么信号干扰了。他趁机推门,咔的一声,锁开了。
冷气扑出来,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味儿——像冻住的香灰,又像烧糊的纸钱,混着点咸腥,像是从海底捞上来的。
“这味儿不对。”张黑子捂住影子,“我影子想吐。”
“吐不出来就忍着。”陈三槐从怀里摸出林守拙扎的纸鼠,巴掌大,耳朵缺了一只,“这是最后一只了,别搞丢。”
纸鼠落地,抖了抖胡须,钻进缝隙。它肚子里塞了王寡妇豆腐摊的豆浆渣,纤维里混着招魂幡的线头,能避反通灵阵。
三分钟后,纸鼠原路返回,左耳彻底没了,身子发蓝,像是冻透了。它爬到陈三槐鞋面上,抖了抖,嘴里吐出一缕寒气,凝成影像。
箱内冰层厚得离谱,底下躺着一具尸体,男的,穿西装,脸被冰封住,但能看清轮廓。最怪的是,尸体皮肤泛着淡蓝光,像是体内有液体在流动。
“这不是死人。”张黑子盯着影像,“这他妈是冷藏中的活体。”
陈三槐没吭声。他右眼突然一热,泪水不受控地往下流。视野里,尸体的轮廓被一层数据流覆盖,心跳频率、体温曲线、甚至脑电波,全在跳动,像台联网的机器。
他左眼一黑,祖先阴债清单冒出来,第一条写着:“债务人:陈三槐 · 担保物:皮下神经末梢 · 利率:三十七式嵌套。”
“又来。”他抹了把泪,“陆离这老账房,连死人都不放过。”
纸鼠突然抽搐,从嘴里吐出半片冰晶,落在算盘上。珠子自动排列,拼出“KoNG-001”三个字。
“编号对上了。”张黑子说,“和你后颈那块电路板一样。”
陈三槐把纸鼠捡起来,轻轻吹了口气。它残耳在月光下闪过一道阴文,正是“KoNG-001”。
“林守拙的纸人能认主。”他说,“这尸体,是威廉·孔的替身舱。”
他们撬开箱体侧缝,塞进一根铜管,连上孙不二给的钛合金笔记本。屏幕亮起,显示“检测到活体阴能共振源”。
陈三槐把算盘珠子按进USb口,输入“b7-158”编号。系统卡了两秒,跳出一个加密文件夹:【转世中·未激活】。
“得有人进去唤醒。”他说。
“你?”张黑子问。
“不。”陈三槐摇头,“林守拙。”
他从袖子里抖出一张纸人,是林守拙前天扎的,模样像他自己,但纸纹里藏着《阴阳折纸七十二变》第19变的口诀。他咬破手指,在纸人额头点了一下,低声道:“活人变纸人,纸人通幽冥——开眼。”
纸人双目一亮,手指插入自己太阳穴,瞬间化作一道蓝光,钻进集装箱。
三秒后,笔记本屏幕闪出画面:冰层下的尸体双眼紧闭,但视网膜上正投射着一段影像——是陈三槐的后颈,电路板嵌在皮肉里,数据流不断上传。
“他在看我。”陈三槐盯着屏幕,“用我的神经当摄像头。”
纸人影像继续深入,手指插入尸体太阳穴。尸体脑部突然亮起,记忆残影浮现:一间密室,墙上挂满太阳能骨灰盒,其中一个正在启动,蓝光流转,盒面刻着“KoNG-001”。
画面戛然而止。
纸人抽离,指尖残留一粒蓝色晶体,像没融化的颗粒。陈三槐用铜钱刮下来,塞进算盘珠子的裂缝。珠子发烫,弹出一行字:“成分:未知阴液 · 熔点:-40c · 关联项目:洗眼液·未上市”。
“牛眼泪?”他喃喃,“还没开始卖,就先拿人试药?”
张黑子盯着那粒晶体:“你师父当年教你的,不是说牛眼泪能破阴咒吗?”
“那是给活人洗的。”陈三槐把晶体包进桃符灰,“不是往死人血管里打。”
张黑子举起哭丧棒,对准尸体。滤网张开,准备吸取阴气。
“等等。”陈三槐拦住他,“这玩意儿能反向追踪,你影子扛不住。”
“我试试。”张黑子把棒子杵进冰层。
吸力启动,黑雾涌入滤网。可刚过三秒,他影子猛地一缩,整个人跪倒在地,嘴里吐出半块冻肉,上面印着“六道轮回”的LoGo。
“操。”他咳了两声,“这肉……我影子吃过。”
陈三槐拿过冻肉,塞进笔记本USb口。系统强制读取,跳出运输记录:“批次:c-161 · 起点:公海浮动平台 · 终点:城南冷链仓库 · 温控:-40c”。
“海上来的。”他说,“他们用集装箱运活体转世舱。”
张黑子点燃狗尾巴草,扔进影子。火焰没往下烧,反而逆着往上窜,三秒后熄灭。草灰落地,拼出一艘船的轮廓,船身编号“KoNG-001”,和尸体口中那页碳化的《金融鬼话》纹路一致。
“航线对上了。”陈三槐把灰扫进鞋底,“他们不是走私,是定期投递。”
张黑子忽然抬头:“你闻到了吗?”
陈三槐没动。空气里多了股味儿,像是桃符灰遇水后的荧光反应,但更浓,带着铁锈和旧纸的腥。
他低头,看见鞋底裂纹里的桃符灰正在发光,蓝绿色,像沉船上的磷火。
“1949。”张黑子念出灰烬拼出的数字。
陈三槐把算盘挂回脖子,珠子自动排列成“∞”形。他摸了摸后颈,伤口又裂了,渗出的黑丝顺着脊椎往下爬,滴在集装箱铁皮上,发出“滋”的一声,烧出一个微型“KoNG”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