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带来的消息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在偏殿内激起了层层涟漪,又迅速被帝王威严强行压下,但那份微妙的紧绷感却久久不散。
嬴政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指无意识地在御案上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声都敲在殿内众人的心坎上。他当然知道李信的报告有所保留,所谓的“用度疑虑”恐怕只是个幌子,更深层的,是某些人对林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幸进之徒”的嫉妒、不安和试探,甚至可能牵扯到更复杂的朝堂争斗。
但他刚刚重罚了卢生侯生的同党,清洗了一批方士和儒生,此刻若再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掀起大狱,难免会让人心更加浮动,也显得他这位皇帝太过易怒和多疑。李信给出的台阶,他不得不暂时踩着下。
“哼,一群尸位素餐之辈,终日只知盯着朕的内帑和身边人!”嬴政最终冷哼一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语气中充满了厌烦,“若非正值用人之际,朕岂能轻饶!”
这话既是发泄,也是说给林昊和赵高听,表明他心中有数,只是暂时隐忍。
林昊连忙躬身:“陛下息怒,为些许小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草民…微臣能得陛下信重,已是天恩浩荡,不敢因一己之故使朝堂不宁。”他适时地改了自称,从“草民”变成了“微臣”,进一步拉近关系。
嬴政看了他一眼,脸色稍霁:“爱卿能如此想,朕心甚慰。你放心,有朕在,无人能动你分毫。”
“多谢陛下回护!”林昊再次行礼,心里却半点不敢放松。帝王的承诺有时候很重,有时候也很轻。
“赵高。”嬴政转向一直如同隐形人般的赵高。
“奴才在。”
“兰池宫的守卫,再增加一倍。挑选的都是绝对可靠之人。林爱卿的饮食起居,给朕盯紧了,若有半点差池,唯你是问!”嬴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森寒。
“奴才遵旨!定当确保林大人万无一失!”赵高赶紧跪地保证,后背却惊出了一层冷汗。陛下这话,既是信任,也是警告。如果林昊出事,他赵高第一个倒霉。
“还有,”嬴政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两袋种子和记录种植要点的绢帛,“‘仙粮’试种之事,给朕盯紧了!少府那边,若有任何人敢阳奉阴违、拖延懈怠,无论他是谁的人,立刻报朕!朕倒要看看,是谁敢误朕的千秋大业!”
“是!奴才明白!”赵高心头一凛,知道陛下这是动了真火,要将“仙粮”之事作为突破口,反过来敲打那些不安分的人。
“都退下吧。朕乏了。”嬴政挥挥手,脸上露出真正的疲惫之色。接连的惊喜、震惊、愤怒和算计,让他心力交瘁。
“微臣告退。”
“奴才告退。”
林昊和赵高躬身退出偏殿。
走出殿门,来到阳光之下,两人不约而同地暗暗松了口气。赵高掏出丝帕,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看向林昊的眼神更加复杂。这小子,真是个祸根,也是个福星…惹麻烦的本事一流,但拿出好东西的本事更是惊人。如今陛下将他看得极重,自己必须更加小心地“伺候”着。
“林大人,陛下吩咐了,给您增派的人手和守卫,咱家这就去安排。您是先回兰池宫,还是…”赵高客气地询问道。
“有劳赵府令了。我先回兰池宫。”林昊点点头,他现在急需回去消化刚才的一切,并思考对策。
两人在宫道上分开,赵高匆匆离去,林昊则在两名新增的宦官侍卫“护送”下,返回兰池宫。这一路上,他明显感觉到周围的视线更多了,但其中敬畏的成分似乎增加了一些,而探究和敌意则隐藏得更深。
回到兰池宫,果然发现门口又多了四名带刀侍卫,个个神情冷峻,目光锐利。宫内的青禾和青苗更是吓得如同受惊的小鹌鹑,做事更加小心翼翼。
林昊屏退左右,独自坐在房中,倒了一杯冷水一饮而尽,才感觉砰砰狂跳的心脏稍微平复了一些。
“李信…卫尉…宗室…”他喃喃自语,眉头紧锁。李信是卫尉丞,卫尉是掌管宫门警卫的最高长官,九卿之一,地位尊崇。如果卫尉或者其副手李信对自己有敌意,那自己在宫内的安全…即便有赵高加派的守卫,也绝非万无一失!
还有那些宗室老臣…他们又是为什么看自己不顺眼?仅仅是因为赏赐和陛下对自己的看重?还是触及了他们别的什么利益?
信息太少,敌人躲在暗处,这种感觉让他如坐针毡。
“必须想办法自保…光靠嬴政的庇护和赵高的‘照顾’远远不够!”林昊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他想到了系统空间里的那些东西。
【一次性隐身药剂】、【一次性幻象药剂】——关键时刻或许能创造逃跑或周旋的机会。
【防刺背心】——已经穿上了。
【神经反应速度提升】——聊胜于无。
【危机预感铃铛】——这是最大的依仗,能提前预警致命危险。
【忠诚度探测仪】已经用了,暂时没办法知道更多人的态度。
“还是缺人手,缺真正能信任的、能办事的人…”林昊叹了口气。嬴政虽然答应给他派助手,但来的肯定是赵高或者李斯的人,监视的意味大于帮助。
“等等…”他忽然想起刚才嬴政赏赐的“百金”和“五十匹帛”。这些可是硬通货!或许…可以用这些钱,暗中收买一两个底层的小宦官或者宫女?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大事,只需要提供一些零碎的信息,比如谁最近经常在兰池宫附近窥探,谁和卫尉府的人有接触…
这个想法很大胆,也很危险。在皇宫里私下收买眼线,一旦被发现,绝对是重罪。但…值得冒险!信息就是生命线!
他正盘算着,门外传来了青禾小心翼翼的声音:“大人,丞相府派人送来两名书吏,说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协助大人整理典籍。”
来得这么快?林昊心中一凛,整理了一下衣袍:“让他们进来。”
门被推开,两名穿着低级文吏服饰的年轻人低着头走了进来,躬身行礼:“小人张卓(李平),奉丞相之命,前来听候林大人差遣。”
林昊打量着这两人。都很年轻,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秀,带着读书人的文弱气质,眼神低垂,显得十分恭顺。但他敏锐地注意到,那个叫张卓的,行礼时动作略显僵硬,眼神快速扫过房间布局;而李平则更加紧张,手指微微蜷缩。
“不必多礼。”林昊淡淡开口,“既是丞相派来的,想必都是精通文墨、做事稳妥之人。日后便要辛苦二位了。”
“能为大人效力,是小人的福分。”两人齐声应道,态度无可挑剔。
林昊又随口问了他们几句关于博士宫藏书和竹简整理的问题,两人对答如流,确实业务熟练。
“很好。”林昊点点头,暂时看不出太大破绽,“你二人先去博士宫藏书库,将我昨日借阅的那几卷上古杂记残卷取回,再根据库内目录,将所有关于海外异闻、上古神话、方技杂术的竹简名录整理一份给我。”
他先给他们安排了一个繁琐但不容易出错的工作,既能支开他们,也能顺便看看他们的工作效率和态度。
“小人遵命。”张卓和李平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林昊眼神微眯。这两个人,是李斯的眼睛。自己必须小心使用,既不能让他们接触到核心秘密,又要让他们觉得自己被重用,这样才能从李斯那里传递出“林昊安心做事,并无异心”的信号。
………
丞相府,书房。
李斯听完心腹的回报,内容是张卓和李平初次见到林昊的经过和得到的指令。
“只是让他整理古籍名录和残卷?”李斯轻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看来,他倒是沉得住气,没有因为陛下的赏赐和重视而忘乎所以。”
“父亲,此人来历不明,所献之物又过于惊世骇俗,不得不防。”李斯的长子李由(虚拟人物,便于情节)在一旁低声道,“卫尉府那边…”
“卫尉那边,自有他们的算计。”李斯打断儿子的话,眼神深邃,“冯劫(时任卫尉)那个老狐狸,仗着是勋贵出身,又掌宫禁,一向不太安分。这次借题发挥,敲打林昊是假,试探陛下心意,甚至想插手‘仙粮’之事,恐怕才是真。”
“那我们…”
“我们,静观其变。”李斯老谋深算地笑了笑,“林昊此人,虽是个变数,但目前看来,于陛下有大用,于帝国…或许也有大用。他献上的‘仙粮’若真能成,乃是千秋功业。此时与他交恶,不明智。陛下派我们去的人,就好生协助他,他要查什么,就帮他查什么。我们要知道的,是他到底还能拿出什么,他的底线在哪里,以及…他背后是否真的有人。”
“儿子明白了。”
“至于冯劫和那些宗室…”李斯冷哼一声,“他们想斗,就让他们先去斗。我们只需办好陛下交代的差事,牢牢抓住‘仙粮’试种和调查流言这两件事…该急的时候,自然有人比我们更急。”
………
中车府,赵高住处。
赵高也收到了类似的汇报。他尖细的指尖划过一份密报,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
“李斯这老狐狸,倒是沉得住气,想坐收渔利?哼…”
“冯劫那个莽夫,仗着祖上功勋和李信那点军功,就想搅风搅雨?真是找死…”
“还有那些宗室的老不死,吃饱了没事干…”
他低声咒骂了几句,然后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不过…这样也好。水越浑,才好摸鱼。”他低声自语,“林昊啊林昊,你可要争气点,多拿出些好东西来…只要你还有用,咱家就能保着你…顺便,借你的手,把那些不听话的杂鱼,一条一条地…清理干净。”
他铺开一张绢帛,开始起草发给少府和负责“仙粮”试种的心腹的密令,字里行间充满了杀伐果断的气息。
咸阳宫的天空,看似恢复了平静,阳光照耀着巍峨的殿宇。
但在这片阳光之下,无数的暗流正在不同的角落涌动、碰撞、算计。
李斯的静观其变,赵高的借刀杀人,卫尉冯劫和宗室的不甘与试探…所有的矛头,或直接或间接,都指向了风暴的中心——兰池宫内,那个正在苦苦思索如何自保和破局的穿越者。
林昊推开窗,望着窗外被高墙分割的天空,感受着空气中无形的压力。
他知道,暂时的安全只是假象。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而他手中的牌,除了系统,就只剩下对历史的一点模糊认知,和一颗不甘任人宰割的心。
“必须主动做点什么…”他喃喃自语,目光逐渐变得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