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冬深议货殖,泉府新立动朝仪。
金帛价争庭辩烈,钱粮策定国基丕。
老臣守成忧剧变,新锐锐意赞良规。
圣心裁断衡四海,富国通商正可期。
公元238年,肇元二年,时入深冬,长安连降大雪,琼装素裹,将未央宫的巍峨殿宇妆点得一片肃穆。然帝国的心脏却未曾因严寒而放缓搏动。东征带来的巨额财富已陆续入库,如何有效管理、运用这笔空前庞大的资本,使其真正惠及国计民生,成为未央宫内最核心的议题。
宣室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严冬的寒意。刘禅与丞相诸葛亮对坐,中间御案上摊开着户部、大司农府呈报的诸多文书,以及几份字迹迥异的密奏。
“相父,”刘禅将一份来自益州商会的陈情书推向诸葛亮,“你看,自东征财货流入,民间交易活跃,本是好事。然各地金、银、铜钱比价混乱,奸商巨贾趁机囤积居奇,低买高卖,甚至私铸劣钱,百姓深受其害。蜀锦换辽东人参,竟需先以铜钱换银,再以银换金,其间损耗,大半落入钱贩之手。长此以往,恐伤民力,乱市易,亦损及朝廷赋税。”
诸葛亮羽扇轻摇,神色凝重:“陛下明察秋毫,此确为眼下大患。货币之乱,甚于洪水。以往朝廷虽铸五铢钱,然各地私铸、剪边、劣钱充斥,加之前朝董卓坏五铢更铸小钱之遗毒未清,民间信任本就不足。如今海量金银涌入,若无妥善管理,其乱更剧。”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此乃臣与户部、大司农府诸臣工,并咨询了一些通晓西域、南中贸易的商贾后,草拟的《泉府疏略》,请陛下御览。”
刘禅展开帛书,仔细观看。其核心便是建议仿效《周礼·地官》“泉府”之制,并参酌先秦圜法、管仲之策,设立一个由朝廷主导、直属中央的金融机构,名曰“大汉皇家银行”,总揽货币发行、金银兑换、国库收支、官民借贷、平准物价等职能。
“设立‘银行’……统一发行新五铢钱,足重足色,逐步收回旧钱劣钱……规定金银与铜钱之官方比价,并以此价无限兑兑……”刘禅边看边沉吟,“更以国库金银及未来赋税为储备,发行‘金钞’、‘银票’,便于大额商贸及异地汇兑……妙!此策若成,则货币之权尽归朝廷,市井可清,商旅便利,国库亦多一稳定财源!”
诸葛亮补充道:“然此策关乎国本,牵动极大。尤其是定立金银铜之比价,更是重中之重。价高则利于有金银者,多为豪强富户;价低则利于用铜钱者,多为平民小户。其间分寸,拿捏不易。且骤然统一币制,必定触动无数以钱生钱、操弄市价者之利益,朝堂之上,恐有非议。”
刘禅合上帛书,目光坚定:“利国利民之事,纵有万难,亦当行之。相父可先将此疏略核心,交于蒋公、费公等重臣阅看,听听他们的意见。三日后大朝会,朕将亲提此事,集思广益,务必定下章程。”
三日后,朔日大朝会。
未央宫前殿,百官依序肃立。虽然殿外风雪呼啸,殿内因议及东征封赏余绪而尚存几分热气,但当刘禅提出欲设立“大汉皇家银行”,统一币制,定立金银官价时,整个朝堂瞬间如同被冰雪封冻,旋即爆发出巨大的争议波澜。
大司农先出列,表示支持:“陛下圣明!丞相深谋!如今市面钱法混乱,劣钱驱逐良钱,百姓困苦,国库征收赋税亦时常因折算问题而亏损。若能设立泉府,统一发钞定价,则国库收支清晰,市场交易顺畅,实乃富国强民之良策!”
话音刚落,一位出身兖豫大族的御史大夫便高声反对:“陛下!臣以为万万不可!货币之行,自古乃由民间自然形成,官府强行定价,岂非与民争利?更何况,金银乃天下通行之宝,其价岂能由一纸诏书而定?若官价与市价不符,必生黑市,徒增扰乱!且发行纸钞,前代并非无有尝试,宋之交子、金之宝券,最终皆因滥发而形同废纸,坑害百姓,前车之鉴犹在啊!”
又一位掌管宗庙礼仪的老臣颤巍巍出列:“陛下,《尚书》云‘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玉食尚需有度,何况发钞之权?此乃代天立言,操弄万物之价,非人主所宜轻为。恐干天和,招致灾异啊!”
支持者则立即反驳:
“荒谬!岂能因噎废食?前代交子、宝券之败,在于无足够金银为本,滥发无度!今我大汉有高句丽巨额金银为储备,岂可同日而语?”
“与民争利?正是要与那些囤积居奇、盘剥百姓的奸商争利!将此利争归于国,用之于民,方是正途!”
“货币之权,乃国之重器,岂能放任自流,由豪强操控?陛下收此权于中央,正是圣主所为!”
朝堂之上,迅速分化成数派:
一派以诸葛亮、蒋琬、费祎及部分务实官员为核心,力主改革,认为此乃整理财政、巩固国本、惠及百姓的必经之路。
一派则以部分儒家守旧老臣、地方豪族出身的官员为代表,忧心忡忡,认为此举过于激进,违背经济自然,恐引发动荡,且损害其背后宗族依靠钱粮兑换获得的利益。
还有一派则持中立观望态度,认为想法虽好,但操作极难,尤其是金银比价如何定立,关乎天下财富重新分配,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争论的焦点,迅速集中在最核心、最敏感的问题上——金银兑换的官方比价,究竟该如何定?
一位来自益州的官员拿出数据:“据臣了解,目前蜀中市面,因与南中、西域贸易,金银流通较多,大致维持在一两黄金兑换八两至九两白银之间。然波动甚大。”
一位来自幽州的官员则言:“北地情况不同,银价稍贱,一两金往往可换得十两甚至十一两银。”
又有官员道:“此乃地域之差!若定官价,需取一中数,然取何处之中?若定一比八,则北地持银者亏;若定一比十,则蜀中持金者损。更何况,还有与铜钱之比价!如今一金大致值万钱,一银值千钱,然各地铜钱成色不一,实际价值相差甚远!”
朝堂之上,顿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账房和市场,各方引据数据,争论不休。有主张金贵银贱,利于国库储备(因东征所获主要为黄金);有主张应稍稍提高银价,利于民间小额交易和抑制金融寡头(因大宗黄金多在富户手中);更有甚者,提出应分地域设定不同比价,但立刻被驳斥为制造新的混乱。
刘禅高坐御榻,静静聆听着这场前所未有的经济大辩论,目光扫过激烈争论的群臣,心中不断权衡。他看到诸葛亮稳坐钓鱼台,并不多言,显然意在让各方充分暴露观点。他也看到一些年轻官员,如刚刚被调入户部观政的李文,以及作为太子舍人列席的李铮,虽官职低微不敢妄言,却听得极其专注,眼中闪烁着思考的光芒。
争论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犹自难分难解。这时,一位平日并不起眼的少府丞出列,朗声道:“陛下,诸公!臣有一言!”
众人目光投去,只见此人年纪不过三十余岁,名叫辛苗,乃是以精于算计、管理皇室私库而得到提拔的官员。
“金银之比,固然重要,然臣以为,陛下与丞相设立银行之本意,在于稳定币值,便利民生,聚财于国以求大用。故比价之定,首重‘稳定’与‘信誉’二字!官价一旦颁布,便需有足够储备保证其无限兑付,绝不能朝令夕改,此乃朝廷信誉所在!”
“其次,需略高于目前主要产粮区、人口稠密区之平均市价。为何?因官价一出,必有大量民间金银涌入兑换新钱或钞引,若官价过低,无人愿来,形同虚设;若略高于市价,则民众乐于将金银存于银行,银行方能聚集天下金银,成为真正之‘泉府’!”
“臣粗略核算各地报来数据,建议陛下,可定黄金一两,兑换白银八两五钱!此价高于蜀中市价,略低于北地市价,取其中庸,且便于计算。同时,定黄金一两值足色新五铢钱一万枚,白银一两值钱一千一百七十六枚左右(约\/8.5),亦便于民间折算。”
此言一出,朝堂顿时安静了不少。辛苗的建议数据具体,且说出的理由——“稳定”、“信誉”、“略高市价以吸引储存”,确实抓住了要害。
守旧派仍欲反对,但理由已不如先前那般充分。诸葛亮此时方才缓缓开口:“辛少府所言,深得经济三昧。银行之要,首在信誉。信誉既立,则纸钞可通于四海,如金银之便利,而无搬运之烦。金银比价,确需一定之规,辛少府所议八五之数,老臣以为可行。当然,具体细则,如新钱铸造样式、旧钱回收折扣、钞引防伪、各地分行设立等,可由户部、大司农府与即将设立的银行总署详细拟定章程,逐步推行,不必求一步到位。”
刘禅见时机已到,深吸一口气,朗声决断:“诸卿之议,朕已尽知。货币之乱,确已非治不可。设立大汉皇家银行,统一币制,定立官价,非与民争利,实乃为民除害,为国理财!此策,朕意已决!”
殿内顿时肃静,所有目光聚焦于皇帝。
“即日起,设大汉皇家银行,总署暂设于未央宫北阙甲第,由丞相诸葛亮总领其事,大司农、户部尚书协理。首任银行总督,由少府丞辛苗擢升担任!”
辛苗闻言,激动得浑身一颤,出列重重叩首:“臣必竭尽驵侩之才,不负陛下重托!”
“金银官方比价,暂定为一两黄金,兑换白银八两五钱!一两黄金,兑换足色新五铢钱一万枚!此价,银行需保证无限兑兑,以朝廷信誉及国库金银为担保!”
“着令工部将作监,即刻依新标准,开铸足色新五铢钱,严惩私铸!”
“银行发行之金钞、银票具体样式、防伪、兑换规则,由银行总署尽快拟定方案,报朕批准。”
“此事关乎国本,需循序渐进。先在长安、成都、洛阳、襄阳、建业等大邑试行,逐步推广全国。期间若有奸商巨贾敢于哄抬物价、操纵市场、抵制新币者,”刘禅语气转厉,“无论其官居何职,身负何名,均以扰乱国政、破坏金融论处,严惩不贷!”
皇帝金口玉言,一锤定音。支持者如蒋琬、费祎等面露欣慰,纵然有反对者,见大势已定,天子决心如此之坚,丞相全力支持,亦不敢再强谏,只得暗自叹息或盘算如何在新格局下应对。
退朝之后,刘禅特意将诸葛亮、蒋琬、费祎以及新任银行总督辛苗留了下来。
“辛卿,”刘禅看着这位因一番言论而骤得大用的官员,“今日朕将千斤重担压于你身,银行之初创,千头万绪,必艰难无比,你有何需求,可尽管直言。”
辛苗显然早有腹案,立刻道:“谢陛下信任!臣首要之事,便是搭建班底。银行之事,非通晓算学、律法、商贸之才不可。臣恳请陛下,准许臣从国子监算学科、户部、少府以及各地市舶司中遴选调任能干吏员。尤其需精通算术、善于管理之年轻才俊。”
“准!”刘禅毫不犹豫,“相父,蒋公,费公,此事需你们协调,全力支持辛卿。”
诸葛亮等人自然应允。
辛苗又道:“其二,便是新钱母范的雕铸、钞版的设计与防伪,需绝对机密可靠,请将作监大匠亲自负责,并由军中锐士护卫。”
“准!此事由工部配合,务必精益求精。”
“其三,试行之初,信誉至关重要。臣建议,可先从朝廷百官俸禄开始,部分以新钱或银票发放,并可于银行开户存取,以示朝廷自身对其之信任。”
刘禅闻言笑道:“善!朕看,就从朕的内帑和百官俸禄开始!并可昭告天下,日后朝廷赋税,亦可按官价折收金银或新钱、银票。”
一番详谈,确定了银行初创的各项基本原则和扶持政策。辛苗领命而去,脚步匆匆,深知肩上责任重大,亦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建功立业之机。
消息很快传出,朝野震动。长安东西两市的大小商贾们反应最为迅速,有人欢呼雀跃,认为终于有了公平稳定的交易尺度;有人忧心忡忡,担心手中积累的财富缩水;更有人开始暗中计算,如何利用新旧兑换的时间差和地域差牟取暴利。
而在国子监内,李文、张黎等年轻学子更是兴奋不已。他们刚刚经历了东征后勤管理的历练,又目睹了朝堂上这场关于国家经济命脉的大辩论,深受触动。李文甚至当晚就伏案疾书,将自己对银行运作、异地汇兑、防止伪钞的一些初步想法写成了条陈,托人转交给新任总督辛苗。张黎则开始深入研究历代经济律法,思考如何为这新生的“银行”提供法律层面的保障。
大雪依旧纷飞,但一场比冰雪更深刻、影响更为深远的变革,已经在未央宫定策,即将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徐徐展开。
金融之权,这把无形的利刃,正被大汉朝廷小心翼翼地握入手中,试图以其斩断市场的乱麻,开辟出一条通向富国强兵的新路。其前方,注定既有无限机遇,亦布满了艰难险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