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轩猛地跪了下去,对着黄景明,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祖父!”
“孙儿发誓!若不成器,无颜再见黄家列祖列宗!”
林昭也上前一步,对着黄景明深深一揖:“舅公厚恩,晚辈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黄景明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伸手扶起黄文轩,又拉过林昭。
“你们两个,一个太跳脱,一个太沉稳,正好互补。”
“记住,出了这个门,你们就是亲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是!”两人异口同声。
“去吧,”黄景明摆摆手,“先让昭儿回家,此事,需告知他父母。”
黄家的马车还没停稳,黄文轩就从车上跳了下来,风一样冲进林家小院。
“林叔!林婶!天大的喜事啊!”
他嗓门极大,把正在院里哄着林安的李氏吓了一跳。
“我跟表弟,我们要去白鹿书院读书了!”
林根和李氏听得一头雾水,但看外甥那疯了一样的兴奋劲,也知道是好事,脸上都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可当他们听明白,白鹿书院远在千里之外,路上就要走一个多月,而且一去至少三年时,两人的脸瞬间就白了。
“不行!”
林根几乎是吼出来的,这是他这辈子最大声的一次。
“绝对不行!昭儿才六岁!那么远的路,万一……”
李氏更是直接哭了出来,一把将林昭紧紧搂在怀里,像是要融进身体里。
“我不同意!我的儿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还怎么活啊!”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从狂喜跌入冰窟。
黄文轩急得抓耳挠腮,却不知如何是好。
林昭被母亲抱得几乎喘不过气,他能感受到母亲身体的剧烈颤抖,那是最纯粹的恐惧与不舍。
他轻轻拍了拍母亲的后背。
“爹,娘。”
他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站在这对朴实的夫妇面前。
“你们是怕我吃苦,还是怕我回不来?”
林根嘴唇哆嗦着:“都怕!昭儿,你还小,爹娘舍不得你……”
“爹。”
林昭看着他,目光清澈而又坚定。
“咱们家以前饿得只能啃树皮的时候,苦不苦?”
林根愣住了。
“后奶奶和二叔上门欺负我们的时候,难不难?”
李氏的哭声也停了。
“现在我们住上了大宅子,吃穿不愁,旁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声林老爷、林夫人,这日子,是偷来的,还是我一步一步挣来的?”
林根和李氏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昭的声音像一把重锤,敲在他们心上。
“爹,娘,这世道就是吃人的。我们家没有靠山,唯一的靠山就是我。”
“今天,我可以不去白鹿书院,我留在你们身边,我们一家人守在一起。可是三年后,五年后呢?府尊会忘了我,县尊老师会高升离去,我们家这点钱财,在这吃人的世道里,能守得住几天?”
他伸出小小的手,一手拉住父亲粗糙的大手,一手握住母亲冰凉的手。
“孩儿今日远行,不是为了抛下你们,而是为了去给咱们家,挣一座谁也推不倒的靠山回来!”
“到时候,谁也不敢再欺负我们。弟弟长大,可以安心读书,你们二老,可以安享晚年。”
“孩儿此去,不是为了离开家。”
“而是为了,更好地回家。”
院子里,一片死寂。
林根和李氏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儿子。
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没有半分孩童的迷茫,只有一种让他们感到陌生,却又无比心安的坚毅。
许久,林根粗糙的手掌用力回握住儿子的小手,他通红着眼眶,重重点了点头。
“好!”
“我儿……有大志气!”
“爹……让你去!”
黄文轩像一阵风似的走了,卷走了院子里所有的喧嚣,也带走了林根夫妇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
堂屋里,夫妻二人相顾无言,像两尊泥塑,久久地坐着。
去,还是不去。
这个决定,在儿子那番话的冲击下,似乎已经做了。
可当那股热血渐渐冷却,千里之遥的路途,三年之久的分离,又如两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了回来。
林昭没有去打扰他们,他安静地坐在小凳子上,逗弄着咿咿呀呀的弟弟林安。
小家伙抓着他的手指,咯咯直笑,浑然不知这个家正经历着一场天人交战。
鉴微之下,父母的情绪是两团纠缠的乱麻,不舍与恐惧交织,但在这片灰暗之下,又有一缕无法掩饰的骄傲与期盼。
这就够了。
黄家书房,檀香的青烟笔直升起。
黄景明刚刚临完一帖,笔走龙蛇,心神合一。
他缓缓放下紫毫笔,正要端详,书房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眉头微皱,已猜到是谁。
门被猛地推开,黄文轩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脸上那股子红光,几乎要将这间古朴的书房都映得亮堂几分。
“坐下。”黄景明头也未抬,声音平淡。
黄文轩却顾不得这些,一屁股坐下,椅子被他坐得嘎吱一响。
“祖父!成了!林叔和林婶都答应了!昭弟他……他说服他们了!”
黄景明静静听完,拿起墨条,在砚台上不轻不重地磨着。
“祖父,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明天就行不?”黄文轩按捺不住,又凑了上来。
“你当这是去镇上赶集?”黄景明放下墨条,目光如电,盯得黄文轩心里直发毛。
“白鹿书院的入学令牌,莫说咱们越城县,就是整个荆州府,几十年都未必能出一块。若是让人知道,昭儿拿到了这么一块宝贝,你觉得那些世家大族会怎么想?”
冷汗,瞬间从黄文轩的额角渗了出来。
黄景明走到窗边,负手而立,声音变得低沉:“所以,此事务必要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
“从今天起,对外只宣称,我黄家花了重金,为你们二人捐了个监生的名额,送去京城的国子监旁听。”
“是……是……”黄文轩结结巴巴地点头,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一路,不太平。”黄景明转过身,看着这个不成器的长孙。
“寻常的护卫怕是镇不住场面……看来,得让你德茂叔亲自走一趟了。他那张脸,在军中和衙门里,有时候比银子还好用。”
黄文轩眼睛一亮:“德茂叔也去?”
“还有,”黄景明的眼神变得格外严厉,“白鹿书院虽有武学,但教的是兵法韬略,是如何治军用兵的大学问。你若还是一副混世魔王的德性,怕是第一天就要被人扫地出门。”
黄文轩被说得心虚,连忙挺直腰板保证:“祖父放心!我一定好好学!绝不给您,不给黄家丢脸!”
黄景明看着他,许久,才叹了口气:“记住,到了那里,万事以昭儿为主。那孩子的心思,比你深得多。你跟着他,错不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