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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孤岛回响与灯火重燃

丧尸爆发第二百三十天,清晨七时许。

梅州市五华县,碧桂园小区。

深秋的晨光带着一丝稀薄的暖意穿透灰蒙蒙的云层,吝啬地洒落在碧桂园小区略显破败却异常整洁的院落里。空气中没有了往日常伴的浓郁尸臭和血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泥土、草木灰、晾晒衣物以及食物蒸煮后散发出的、复杂却令人心安的烟火气息。

这气息,属于“世安军”。

一个多月前,那个在中心广场尸骸狼藉中宣告成立的集体,如今已不再是简单的乌合之众。三百多人的意志,如同被无形的铁砧反复锻打,在生存的烈焰与铁血的规则下,渐渐熔铸成一个粗糙却坚韧的整体。他们褪去了初时的惶恐与麻木,衣衫虽然依旧陈旧打着补丁,但浆洗得干净,脸上虽然带着风霜和劳作的疲惫,眼神深处却多了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安定,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归属感。

这一切的基石,是那个名字——李峰,以及他所构建的“世安军”秩序。

“不得烧杀抢掠奸淫。违反者死。”

“人人享有生存权平等。”

“青壮外出,妇孺内守,各司其职。”

“日落禁默,无声保命。”

这四条如同铁律般刻在每个人心头的规矩,是这片末日孤岛的生存法典。简单、冷酷、不容置疑,却又像黑暗中的灯塔,为这群失去方向的幸存者划定了清晰的边界。没有人敢质疑“违反者死”这四个字的分量。一个多月前的广场上,那几个妄想挑战规则、觊觎权柄的倒霉蛋,被愤怒人群撕碎的场面,以及李峰如同路过尘埃般的漠然,早已成为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恐惧图腾。

然而,这恐惧并非怨毒的种子,反而催生出一种扭曲却坚实的感激。人们惧怕李峰,惧怕他冰冷眼神下蕴含的雷霆手段,惧怕他那柄沾满血污却沉默寡言的霰弹枪。但更多的,是感激。

感激他带来了秩序,终结了混乱无休的自相残杀;感激他分下了宝贵的粮食,让老人孩子不再饿得半夜呻吟;感激他让人清理了盘踞在小区各个阴暗角落的丧尸,让夜晚的嚎叫不再近在咫尺;感激他指挥加固了小区周边摇摇欲坠的护栏,设立了日夜轮值的巡逻队,让这片小小的领地拥有了抵御外界腐肉的屏障;更感激他未曾仗着力量欺男霸女,掠夺享乐。在这吃人的末世里,仅仅是“有饭吃,有衣穿,晚上能躺在不被丧尸袭击的屋子里睡个安稳觉”,已是不可奢求的天堂。

于是,当清晨的微光驱散寒意,碧桂园小区呈现出一种末日之下近乎“正常”的、带着强烈反差感的生机。

靠近围墙内侧,沿着曾经的花圃边缘,被开辟出一垄垄整齐的菜地。土壤是新翻的,带着湿润的深褐色。几个裹着头巾、手臂粗壮的中年妇女正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将储存下来的土豆块茎埋入土中,或者给刚冒出嫩芽的萝卜、白菜间苗、浇水。她们的动作不算熟练,却极其专注。旁边堆着用厨余和草木灰沤制的简陋肥料,散发着并不好闻却代表希望的气味。

稍远处,几根粗壮的晾衣绳绷在两栋楼之间。绳子上挂满了洗得发白的衣物和床单,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摆动。阳光穿透薄薄的布料,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影。负责浣洗的同样是几位年长些的妇人,她们一边低声交谈着昨日的琐事,手上的动作却麻利不减,拧干、抖开、挂起,像精确运转的齿轮。

靠近加固护栏的边界,是巡逻队的领域。六名手持自制长矛(钢管顶端磨尖或绑着锋利的菜刀)的青壮年男子,两人一组,沿着划定的路线缓慢而警惕地行走。他们的目光锐利如鹰,透过护栏的缝隙,扫视着外面那片危机四伏的荒芜之地。偶尔有丧尸被里面的活动吸引,拖着腐朽的躯体靠近护栏,发出低沉的嘶吼。巡逻队员们并不慌张,只需用长矛狠狠刺穿护栏缝隙,精准地捣烂对方的头颅,或者干脆不予理会——只要没有血腥味弥漫开,没有巨大的声响惊扰,这些行尸在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里,尤其是在冰冷的清晨,更像是一些迟缓而执拗的背景噪音制造者。

“小点声!动作轻些!看好地上,别绊倒!” 一个粗哑但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是刘振东,他正带着几个人在b1栋楼下清理一处堆放的建筑废料。这些都是过去一个月清理隐患的遗留物。按照李峰的命令,整个小区内部必须保持整洁、通畅,杜绝任何可能藏匿丧尸或引发意外的角落。铁锹和撬棍撞击石块的声音被压到最低,每个人都绷着神经,生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整个小区,仿佛进入了一种小心翼翼的、屏息凝神的“伪正常”状态。劳作在无声地进行,交流在压抑的耳语中完成,唯有眼神的交换传递着信息。每个人都严格遵守着那条日落之后必须进入“禁默模式”的铁律。夜幕降临,便是绝对的黑暗和死寂,连婴儿的啼哭都会被母亲死死捂住。这是用无数血泪换来的生存智慧——夜晚的丧尸,对声音和血腥的敏感度会成倍提升,一旦陷入狂暴,再坚固的护栏也未必能抵挡源源不断的冲击。

在这片压抑却又有条不紊的忙碌景象中,b2栋单元门前的空地上,却流淌着一股格格不入的、带着微弱生机的涓涓细流。

二十几个年龄不一的孩子,从五六岁到十一二岁,穿着大人旧衣服改小的、不甚合体的衣裤,席地而坐,围成一个小小的半圆。他们面前,站着李娜。

李娜今天穿了一套干净的灰色运动服,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脸上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与温和。她手里没有书本,没有粉笔黑板。她面前的“教具”,是一块相对平整的水泥地面,上面用一小截烧黑的木炭,写下了几个歪歪扭扭却清晰可辨的大字:人、口、手、水、米、安。

“跟我念,”李娜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足够清晰,如同微风吹拂,“人——”

“人——”孩子们稚嫩的声音同样压得低低的,汇成一片细微的嗡鸣。

“口——”

“口——”

“手——”

“手——”

孩子们仰着小脸,眼神里有着末世中少见的、属于孩童的专注与懵懂好奇。他们跟着李娜的声音,努力地辨认着地上那些简单的符号,小嘴一张一合。阳光洒在他们头上、肩上,驱散了些许深秋的寒意。

“这个字,”李娜用脚尖点了点“安”字,“是我们世安军的‘安’。代表平安,安稳。”她的目光扫过孩子们洗得发白的小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记住它。在这里,我们要平安。”

一个扎着稀疏小辫、约莫七八岁的女孩怯生生地举起手,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空了的午餐肉罐头铁盒:“娜娜姐,那……那上面的字是什么?”她指的是罐头标签上残留的印刷体商标。

李娜蹲下身,接过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仔细辨认着模糊的字迹:“这是……‘红烧猪肉’。意思是,这里面以前装的是用酱料烧好的猪肉。”她尽量用孩子能懂的语言解释。

“猪肉……”旁边一个瘦小的男孩咽了口唾沫,眼中流露出怀念和渴望。孩子们都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肉类,对他们来说已是遥远模糊的记忆。

李娜心中微酸,面上却不动声色:“所以识字很重要。认识了字,就知道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危险,知道命令怎么写,就不会迷路……”她正说着,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A2栋的单元门走出。

是李峰。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有些发白、却熨烫得笔挺的警用作训服,肩背挺拔如标枪。腰间挂着他那把标志性的沉重霰弹枪,枪托已经被手掌磨得油亮。他身后,无声地跟着十一个人。这些人大多年轻力壮,手中紧握着简陋却实用的武器:打磨锋利的钢管、沉重的消防斧、前端绑着尖刀的粗木棍。每个人都穿着深色耐脏的衣裤,面容沉肃,眼神警惕,动作间带着一种被严格训练过的默契与紧绷感。

这是李峰亲自挑选和训练的“探索队”核心成员。过去一个多月,李峰并非只待在25层的堡垒里。他如同最严苛的教官,利用相对安全的小区环境,结合自己末日求生的经验,系统地训练这些人基础的格斗、搜索、潜行、陷阱识别、丧尸弱点攻击技巧(主要是针对眼睛和后颈的打击)以及最重要的——绝对服从命令。每一次外出搜寻物资,都是一次实战演练。队伍因遭遇丧尸或意外减员过,但存活下来的,都已褪去了最初的青涩和惶恐,成为世安军手中最锋利的矛。

李峰出现的一刹那,整个小区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菜畦边劳作的妇女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晾晒衣物的妇人快速将最后一件衣服挂好,垂手肃立;巡逻队的脚步更加沉稳,握紧了手中的长矛,目光灼灼地追随着那抹警服蓝;连刘振东那边清理废料的声音都瞬间消失了。

李峰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整个院落。

种植的菜苗长势尚可,晾晒的衣物井然有序,巡逻队位置恰当,隐患清理在推进……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b2栋门前那群孩子和李娜身上。孩子们显然也被这无形的压力影响,读书声戛然而止,一个个紧张地挺着小胸脯,有些胆小的甚至往李娜身后缩了缩。

李峰的眼神在李娜身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表示,随即移开,看向自己身后整装待发的队伍。

他没有讲话,只是微微颔首。

探索队的十一名成员立刻如同绷紧的弹簧得到释放的信号,动作整齐划一地跟随着李峰,朝小区东南角的备用小门走去。那里是外出探索的专用通道,经过特别加固,开合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这支沉默的队伍,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加固围墙之后。小区才仿佛重新获得了呼吸的权利,压抑的气氛稍缓,劳作和低语的声音再次小心翼翼地响起。

李娜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那丝担忧,重新看向孩子们,努力让声音恢复平和:“来,我们继续。这个字是‘电’……”她蹲下身,用木炭在“安”字旁边,用力写下一个更大、更清晰的“电”字。

梅州市郊外,十公里处,废弃的龙潭水力发电站。

正午的阳光下,这座曾经为半个县城输送光明的庞然大物,此刻却像一头僵卧在河谷中的钢铁巨兽,冰冷而死寂。巨大的混凝土坝体巍然耸立,表面爬满了深绿的苔藓和枯萎的藤蔓。引水渠早已干涸龟裂,露出底部乌黑的淤泥和朽烂的杂物。发电厂房的主体建筑如同一座巨大的钢铁坟墓,窗户大多破碎,黑洞洞的口子如同空洞的眼窝,窥视着闯入的不速之客。锈蚀的管道如同巨蟒的遗骸,扭曲缠绕在建筑外壁和周边的设备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机油挥发后的刺鼻味,以及一种无处不在的、属于金属腐朽的死亡气息。

李峰一行十二人,如同贴着巨大阴影边缘移动的蚂蚁,悄无声息地抵达了厂房主入口附近。他们藏身在一排早已废弃、锈迹斑斑的变压器阵列后面,借着巨大的钢铁身躯遮挡身形。

“王工,是这里没错吧?”李峰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主控厂房的大门半敞开着,里面幽深黑暗,如同巨兽张开的口。

被称作王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戴着厚厚眼镜、头发花白、身形瘦削的男人,名叫王永林。他是原发电站的一名电气工程师,也是世安军中唯一懂得这座电站运行原理的人。此刻他脸色苍白,嘴唇紧抿,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双手死死抓着一根磨尖的钢筋,身体微微发抖。面对李峰的询问,他使劲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干涩的“嗯”字。重返这熟悉又恐怖的工作地,巨大的心理压力和外界潜伏的致命威胁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李峰不再多言,迅速做出战术手势。两名手持消防斧和磨尖钢管的队员立刻猫着腰,如同猎豹般从左右两侧,以交叉掩护的路线,快速逼近那扇半开的、厚重的铁门。一人贴在门左侧墙壁,一人伏在门右侧的阴影里。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将消防斧的斧头探入门缝,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将沉重的铁门推开更大的缝隙。

门轴发出极其轻微、如同垂死叹息般的“嘎吱”声,在死寂的环境中却显得格外刺耳。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缝隙扩大,一股混合着浓重灰尘、霉菌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味扑面而来。厂房内部一片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高处的破窗斜射进来,形成几道惨白的光柱,光柱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巨大的发电机组如同沉睡的恐龙骨架,在昏暗中投下狰狞的剪影。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散落的零件、纸张垃圾。视线所及,暂时没有发现活动的东西。

“安全。”靠近门边的队员用极低的气声回报,同时警惕地用钢管指向厂房深处。

李峰再次抬手,做出前进手势。他端着霰弹枪走在队伍中间,枪口稳定地指向可能产生威胁的方向。其余队员以三人一组,呈品字形交替掩护,压低身体,脚步轻缓如猫,迅速而有序地鱼贯进入这钢铁巨兽的腹腔。王永林被裹挟在队伍中间,几乎是被旁边一个强壮的队员半拖着前进。

厂房内部的空间比外面看到的更加巨大深邃。高耸的穹顶下,巨大的水轮机蜗壳、错综复杂的管道、悬空的钢铁行走平台构成了一个充满压迫感和死亡陷阱的钢铁迷宫。光与影在这里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每一处阴影都仿佛潜藏着致命的危机。

“沙……沙……”极其轻微的摩擦声从右前方一堆倒塌的电缆卷筒后面传来。

“警戒!”李峰低喝,声音在空旷的厂房内激起微弱的回响。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一个穿着破烂蓝色工作服的身影猛地从电缆堆后扑出!它的动作并不快,关节僵硬,但扑击的方向异常精准,直指队伍侧翼一名队员!腐烂的半边脸上,眼珠浑浊发白,大张的嘴巴里是黑黄的獠牙!

被袭击的队员反应极快,低吼一声,不退反进,双手紧握沉重的钢管,用尽全身力气一个横扫!“嘭!”一声闷响,钢管狠狠砸在丧尸的侧脖颈处!巨大的力量瞬间砸碎了脆弱的颈椎,丧尸的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栽倒在地,手脚还在神经性地抽搐。

“干得好!”旁边掩护的队员低声赞道,手中的斧头警惕地指向电缆堆后方。

“小心!不止一个!”李峰的声音冰冷。霰弹枪的枪口已经转向另一个方向——左前方一个悬空的钢铁平台上,两个穿着同样工作服的丧尸似乎被刚才的动静惊醒,正摇晃着身体,试图爬下锈蚀的梯子!

“强子,左侧平台!”李峰下令。

被点到名的队员立刻半跪在地,端起手中一架简陋但结构牢固的弩!弩臂是由高强度复合材料弓片改装,弩机结构粗糙却有效。他屏住呼吸,瞄准其中一个正笨拙向下爬的丧尸。

“嘣!”一声沉闷的弓弦震颤!

弩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激射而出!“噗嗤!”精准地贯穿了丧尸的太阳穴!强大的动能带着尸体从半空坠落,“哐当”一声砸在下面的设备上。

另一只丧尸被坠落的同伴惊扰,嘶吼着加快了动作,直接从平台上跳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双腿发出清晰的骨裂声,却依旧拖着断腿,疯狂地朝队伍爬来!

“交给我!”一名手持前端绑着尖锐三角钢的粗木矛的队员立刻上前,看准时机,在丧尸即将抓住他裤腿的瞬间,狠狠一矛刺下!“咔嚓!”矛尖从丧尸后颈刺入,瞬间破坏了中枢神经。丧尸的动作戛然而止。

短暂的遭遇战,干净利落。队员们配合默契,出手凶狠,没有浪费一点时间,也没有发出过大的声响。这都是在过去一个月里,在碧桂园的围墙内,在一次次模拟演练和真实的小规模清理中,用血汗和严厉训练磨砺出来的肌肉记忆。

王永林看着眼前的一幕,脸色更加苍白,胃里一阵翻涌,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这个团队展现出的高效和冷酷,让他恐惧之余,竟也生出一丝安全感。

“继续前进,目标主控室。”李峰的声音打破短暂的寂静。他瞥了一眼队伍中惊魂未定的王永林,“王工,靠你了。路线。”

王永林深吸一口气,努力辨认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环境,指向右侧一条狭窄的、布满各种阀门和管道通道的过道:“走……走这边,绕过主涡轮机组……前面……上楼梯……”

队伍再次开始移动,变得更加谨慎。通道狭窄,光线昏暗,两旁是巨大的、锈蚀的管道和冰冷的阀门,上面凝结着水珠。脚下是湿滑的铁板格栅,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踩实了才敢移动重心。每一次转角,每一次经过设备阴影,都可能有丧尸突然扑出。短短几十米的通道,他们遭遇了三次零星的袭击。每一次都被队伍最前端的尖兵用短矛或消防斧迅速、无声地解决掉一个拖沓的落单丧尸。

紧张的气氛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包裹着每一个人。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后背,握着武器的手心滑腻腻的。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在寂静的通道里被无限放大。

终于,在王永林磕磕绊绊的指引下,他们艰难地抵达了主控室所在的二楼平台。通往主控室的是一扇厚重的、包裹着防火材料的金属门。门虚掩着,门框边缘有干涸发黑的血迹和深深的抓痕。

李峰示意队伍停下,侧耳倾听。门内一片死寂。

他朝最靠近门的两名队员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一人猛地用肩膀撞开虚掩的门,另一人则如同猎豹般端着短矛矮身冲了进去!

“安全!”冲进去的队员迅速回报。

李峰这才带着队伍进入主控室。

室内空间很大,一排排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控制台如同墓碑般排列着。巨大的显示屏幕漆黑一片。各种指示灯早已熄灭。控制面板上的按钮、旋钮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文件、纸张散落一地,桌椅翻倒,角落里甚至能看到几具穿着工作服的森森白骨。整个房间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死亡的气息。阳光透过几扇积满污垢的高窗投下几道光柱,光柱中漂浮的尘埃如同亡灵无意识的舞蹈。

“总闸……总闸控制柜在那边!”王永林一进门,目光就急切地锁定在主控室后方墙壁上一个镶嵌着巨大红色手柄、表面布满指示灯和按钮的金属柜子上。他仿佛忘却了恐惧,踉跄着就要冲过去。

“等等!”李峰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力道沉稳如山。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整个主控室的天花板、角落和那些巨大的控制台下方,“检查所有角落!”

队员们立刻分散开,两人一组,背靠背,用武器小心地拨开翻倒的桌椅,检查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砰砰几声闷响,角落里几个蜷缩在阴影里休眠的丧尸被迅速清除。

“安全!”

“安全!”

……

确认再无异响后,李峰才松开手,对王永林点了点头:“去吧。小心脚下。”

王永林几乎是扑到了总闸控制柜前。他顾不上满手的灰尘,急切地拉开柜门。里面是密密麻麻、颜色各异的粗大电缆线和一排排复杂的断路器、继电器。一股浓烈的电气元件老化后的焦糊味儿扑面而来。

他深吸一口气,扶了扶滑落的眼镜,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而锐利,手指在积满灰尘的线缆上快速而精准地拨弄着,口中念念有词:“A相……b相……c相……接地……备用线路……”

汗水从他花白的鬓角滑落,滴在布满灰尘的线缆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双在复杂线路中快速移动的手上。

“找到了!”王永林的声音带着狂喜的颤抖,手指死死按在一根包裹着黄色绝缘皮、比其他线缆略粗一些的主电缆上,“就是这根!专供城北片区的主干线!碧桂园就在这条线路上!”

他猛地抬头看向李峰,眼中充满了血丝和迫切:“峰哥!只要合上这个总闸!”他指着控制柜中央一个巨大的、红色的、需要双手才能扳动的闸刀开关,“如果电站的备用柴油发电机还有少量存油能启动……或者上游水坝还有最低限度的水压推动一台涡轮机……只要有一个条件满足!这条线路就能恢复供电!至少能持续一段时间!”

希望就在眼前!巨大的红色闸刀如同通往光明的钥匙。

但李峰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悦。他走到控制柜前,目光越过王永林的肩膀,冷冷地审视着那根黄色的主电缆,以及连接着它的、布满灰尘和可疑痕迹的电路板接口。他的手指指向电缆接口附近几处焦黑的焊点和几根被故意剪断、散乱搭在旁边的细小线头:“这是什么?”

王永林凑近一看,脸色瞬间煞白:“断……断点!人为破坏!有人在电路板上做了手脚!强行合闸可能会短路起火!甚至炸掉整个控制柜!”

绝望如同冰水浇头!队员们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熄灭了一半,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焦虑。

“能修?”李峰的声音依旧听不出起伏。

“能!”王永林咬着牙,眼中迸发出狠劲,他猛地拉开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用厚布包裹的工具包,里面是几把改锥、电工钳、绝缘胶布和一些颜色各异的备用接线端子,“但要时间!需要找到匹配的接线柱,重新焊接搭桥!这至少需要二十分钟!而且……”他猛地抬头看向控制室门口,“动静可能会引来更多的东西!”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担忧,楼下厂房深处,隐隐传来了更多的、此起彼伏的嘶吼声!刚才清理通道和主控室的零星战斗,声音虽然被极力压制,但在这死寂的钢铁坟墓里,终究还是像投入水潭的石子,激起了涟漪!

“妈的!它们被引过来了!”守在主控室门口负责警戒的队员低声咒骂,握紧了手中的斧头。

李峰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王永林惨白却坚定的脸,扫过队员们紧张而决然的眼神,扫过那巨大而充满诱惑的红色闸刀,最后落在那几处致命的断点上。

时间,成了比丧尸更可怕的敌人。

“强子,带三个人守住楼梯口!不准放一个上来!其他人,守住主控室门窗!”李峰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王工,放手修!其他事情不用管!”

命令下达,如同给紧绷的机器注入了最后的指令油!守门的队员立刻冲向楼梯口,与另外两名队员组成防线,锋利的弩箭和沉重的斧头对准了黑暗的楼梯下方。主控室内的队员迅速分散到各个窗口和门口,利用翻倒的控制台作为掩体,武器指向门外幽深的走廊。

王永林不再有任何犹豫,他几乎将整个上半身都探进了控制柜中,双手稳定得不可思议,快速而精准地清理着焊点上的焦糊物,挑选合适的接线端子,用电工钳小心翼翼地剥开线皮,拿起改锥改造过的微型烙铁(用汽油打火机加热)进行焊接。汗水如雨般滴落,刺鼻的松香味和焊接产生的微量青烟弥漫开来。每一次烙铁接触焊点的“滋啦”声,每一次金属工具的轻微碰撞,都如同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吼!!”

“嗬嗬——!”

楼下的嘶吼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开始撞击楼梯的金属踏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咚咚”声!

“来了!”守在楼梯口的强子低吼一声,手中的弩箭稳稳指向下方!

一只穿着保安制服的丧尸率先从楼梯拐角冒了出来,腐烂的脸孔狰狞可怖!

“嘣!”弩弦再响!丧尸眉心绽开血花,翻滚着栽了下去!

但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更多的丧尸挤了上来!它们踩着同伴的尸体,悍不畏死地向楼上冲击!

“开火!”强子丢掉弩箭,抓起地上的消防斧,和另外两人一起,怒吼着迎了上去!狭窄的楼梯口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斧刃劈砍骨肉的闷响,钢管砸碎头颅的脆响,丧尸的嘶吼,人类的咆哮,交织在一起!

主控室内,焊接的滋滋声如同催命的音符。王永林的手指如同穿花蝴蝶,额头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快!再快一点!”他心中疯狂呐喊。

“噗嗤!”一只瘦长的丧尸竟然从二楼走廊尽头一扇破损的百叶窗里硬挤了进来半边身体,腐烂的手臂胡乱抓挠着!

“滚回去!”守在窗边的一名队员眼疾手快,手中的磨尖钢管如同毒蛇出洞,狠狠捅穿了丧尸的眼窝!

走廊深处,更多的脚步声开始汇集!

时间,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成了!!”王永林猛地从控制柜里抬起头,嘶哑地吼出一声,脸上布满汗水和油污,眼中却燃烧着狂喜的光芒!“断点修复!可以合闸!”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那个巨大的红色闸刀上!

李峰一步跨到控制柜前,没有任何犹豫,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那冰冷沉重的闸刀手柄!他深吸一口气,全身肌肉贲张,如同拉动一座山岳!

“喝!”一声低沉的气劲爆发!

哐当——!!!

一声沉重无比、仿佛来自远古巨兽苏醒的轰鸣,响彻整个空旷的主控室!巨大的闸刀被他用尽全力,狠狠地扳到了“合闸”的位置!

嗡——!!!

整个控制柜内部瞬间传来一阵低沉的蜂鸣!控制柜表面几盏早已熄灭多年的、代表不同线路状态的指示灯,如同被唤醒的星辰,猛地闪烁了几下,其中一盏代表着“城北主干线”的绿色指示灯,顽强地、持续地亮了起来!虽然光芒微弱,却如同黑夜中的灯塔!

几乎在绿光亮起的同一瞬间!

“滴滴滴!滴滴滴!”

李峰腰间悬挂的、一直保持静默状态的对讲机,突然发出急促而清晰的蜂鸣提示音!这熟悉的声音,在此刻听来如同天籁!

李峰一把抓起对讲机,按下通话键,声音沉稳得没有丝毫波动:“讲!”

短暂的电流噪音后,刘振东激动得几乎变调的声音瞬间冲出听筒,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巨大的音量,在整个喧闹的主控室里炸响:

“亮了!峰哥!灯亮了!电来了!灯全都亮了啊!!!”

那声音是如此响亮,以至于压过了楼梯口的厮杀和丧尸的嘶吼!所有奋战中的队员都下意识地顿了一下,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成功了!”

“有电了!!”

正在楼梯口浴血奋战的强子等人,听到这声音,如同被打了一针强心剂,疲惫的身体里瞬间爆发出新的力量,吼叫着将一只爬上来的丧尸狠狠劈落!

李峰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但紧抿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他迅速扫了一眼控制柜上那盏坚定的绿灯,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如刀。

“撤!”他对着对讲机,也对着所有队员,发出了果断的命令!“按预定路线!立刻撤退!强子,断后掩护!”

没有时间庆祝。闸刀合拢的巨响,控制柜重新启动的低鸣,对讲机里刘振东激动的大喊……这一切汇聚起来的声音,对于整个电站内外的丧尸而言,无异于一场盛大的开餐钟声!

楼梯口的压力陡然倍增!走廊深处传来的脚步声如同密集的鼓点!

队员们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收缩队形。李峰一马当先,霰弹枪指向主控室门口。王永林被两名队员紧紧夹在中间保护着。负责断后的强子三人且战且退,用弩箭和斧头死死挡住楼梯口涌上来的尸群。

撤退的过程比来时更加凶险百倍!汹涌的尸潮被巨大的声响彻底激活,从厂房的各个角落、破碎的窗口、甚至通风管道里疯狂涌出!它们嘶吼着,如同黑色的潮水,不顾一切地扑向这队散发着“噪音”和“生气”的猎物!

“走!快走!”李峰守在通往一楼的最后一段楼梯口,手中的霰弹枪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轰!”

冲在最前面的几只丧尸如同被重锤击中,瞬间倒飞出去,撞倒一片!

“峰哥!这边!”一名队员踹开侧面一扇应急通道的铁门!

队伍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出主厂房,沿着预定的、布满废弃管道和设备的撤离路线亡命狂奔!身后,是无穷无尽、发出震天嘶吼的尸潮!枪声、怒吼声、丧尸的嚎叫声、肉体碰撞声……交织成一曲血腥残酷的末日交响!

他们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王永林在途中不断快速指明捷径),在巨大的厂区里与尸群周旋。狭窄的通道限制了尸群的数量优势,队员们利用管道、阀门、废弃车辆的掩护,边打边撤。每当有队员被丧尸缠住,旁边的队友总会奋不顾身地出手解救。

当队伍终于狼狈不堪、浑身沾满血污和灰尘,从电站侧面一处坍塌的围墙缺口冲出来时,夕阳的余晖正如同熔金般泼洒在荒芜的大地上。身后,电站的巨大轮廓仿佛化作了一座喷发着黑色岩浆的火山,无数扭曲的身影拥挤在缺口处,不甘地嘶吼着。

确认暂时甩开追兵后,所有人几乎虚脱地瘫倒在荒草丛中,大口喘着粗气。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后怕交织在一起。

李峰靠在一堵断墙上,胸膛微微起伏,警服上沾满了黑红的血渍和灰土。他拿出对讲机,声音带着长途奔袭后的沙哑,却依旧清晰有力:“刘振东。”

“峰哥!你们怎么样?!”刘振东的声音立刻传来,充满了担忧和急切。

“电站任务完成。正在撤离。预计两小时内返回。”李峰言简意赅,“基地情况?”

“太好了!太好了!”刘振东激动得语无伦次,“基地一切正常!灯都亮着!大家……大家都高兴疯了!正在抓紧时间给所有能充电的设备充能!”

李峰能听到对讲机背景音里,隐约传来的、压抑不住的欢呼声和激动的交谈声。

“维持秩序。禁默令依旧有效。任何违规喧哗,严惩不贷。”李峰的声音冷冽下来,“我们撤回。”

“是!峰哥!”刘振东的声音肃然。

李峰收起对讲机,目光扫过瘫倒在地、却个个眼神明亮的队员们。夕阳的金光勾勒出他们疲惫却坚毅的轮廓。

“起来,”他沉声道,率先迈开脚步,身影在荒草中拉得很长,“回家。”

碧桂园的方向,想必已是灯火点点,如同末日汪洋中,一盏倔强亮起的孤灯。那是他们亲手点燃的,秩序与希望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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