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铁交鸣的巨响炸开,火星迸射,映亮了赵猛与赵全勇扭曲的面孔。
赵猛虎口发麻,胸中翻腾的血气却被一股更狂暴的杀意死死压住。他这趟长途奔袭,憋了一肚子的火,此刻尽数倾泻于手中的马槊之上。反观赵全勇,虽勉强架住了这雷霆一击,但胯下战马被巨大的力道震得连退数步,手臂更是酸软无力,眼神里只剩下惊骇。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支部队是从地里冒出来的?
“赵全勇!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赵猛的咆哮声如同惊雷,压过了战场的喧嚣,“你的兵马正在溃散!你那些被煽动的袍泽,正像猪狗一样被屠戮!”
赵猛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马槊一抖,枪出如龙,招招不离赵全勇的要害。他打得完全是以命换命的疯魔路数,根本不顾自身防御,只想将眼前的叛将撕碎。
赵全勇被逼得手忙脚乱,只能狼狈格挡。他的武艺本就不俗,但心神已乱,面对悍不畏死的赵猛,一身本事竟使不出七成。
“你为主尽忠?可笑!”赵猛又是一声暴喝,声浪滚滚,“你的主子罗弘信早已割地赔款,在魏州城里当缩头乌龟!你替一个弃子卖命,蠢不蠢?!”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全勇心神剧震,动作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迟滞。
就是现在!
赵猛眼中凶光一闪,竟是不闪不避,任由赵全勇一枪扎向自己肩头。他只是微微一侧身,用厚重的肩甲硬生生扛下了这一击。
“铛!”
枪尖在甲片上划出一溜刺眼的火花,赵猛只觉左肩一沉,一股剧痛传来,但他脸上却露出了狰狞的笑意。他用这一个破绽,换来了一个绝杀的瞬间。
他手中的马槊,仿佛早就等在了那里,自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闪电般递出。
“噗!”
没有了任何阻碍,锋利的槊锋轻而易举地刺穿了赵全勇的咽喉。
赵全勇的眼睛瞪得老大,口中“嗬嗬”作响,鲜血顺着枪杆汩汩流下。他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败,为什么会死。
赵猛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他猛地一振臂,用长槊将赵全勇那尚在抽搐的尸体高高挑起,举过头顶。
晨光之下,这一幕宛如魔神降世。
赵猛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怒吼:
“赵全勇已死!降者不杀!”
声音传遍了整个相州南城。
……
王翔是一名魏博降兵。
当赵将军的亲信找到他们,说罗帅忍辱负重,就是要等一个机会,让大家里应外合,夺回相州,为魏博雪耻时,他信了。
他和许多老兄弟一样,心中憋着一股怨气。
叛乱来得太顺利了。葛从周被围,城池大半落入手中,他们仿佛看到了复仇的希望。
直到今天凌晨。
当地动山摇的马蹄声从南面传来时,他还在做着加官进爵的美梦。当那支黑色的铁甲洪流以一种碾压的姿态撕碎他们的营盘时,他吓得魂飞魄散。
而现在,他亲眼看着那个被他们视为新希望的赵全勇将军,像一只被串起来的鸡,被那个浑身浴血的魔神高高挑在半空。
那一刻,王二心中没有半分悲伤,只有一股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冰冷刺骨的恐惧。
他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看到,那个魔神一般的将领在斩将夺旗之后,他麾下的那支黑甲军团并没有丝毫停顿。他们没有欢呼,甚至没有多看一眼主将的赫赫战功。
他们以三五人为一队,如同配合精密的狩猎机器,沉默而高效地在溃散的乱军中穿行。他们的目标明确得可怕,不是普通的士兵,而是每一个还在挥舞兵器、试图组织抵抗的队正、都头。
一个照面,一个百人将便被三柄长矛从不同方向贯穿,死死钉在地上。
又一个转身,一个逃跑的校尉被一面盾牌撞翻,随即数把破军刀落下,瞬间化为一滩肉泥。
那不是战斗,是屠宰。
王翔终于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较量。他们这些所谓的“义军”,在对方面前,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降者不杀!”
远处,葛从周率领的牙城守军也已杀出,与黑甲军团形成了前后夹击。
绝望的哭喊声、兵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王翔再无半分犹豫,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他什么都不想了,只想活下去。
……
主帅阵亡,叛军的崩溃是摧枯拉朽的。
无数叛军士兵像王二一样,扔掉武器,跪地请降,只求能留一条性命。
葛从周率军与赵猛会师,两员大将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滔天的杀意。
“老葛,你没事吧?”
赵猛的声音有些沙哑。
“死不了。”葛从周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脸色一沉,“主公有令!”
赵猛神情一肃。
葛从周看向那些跪地投降的降卒,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声音冷得像冰:“主公临行前有令:魏博牙兵,世代联姻,盘根错节,乃心腹大患。此次参与叛乱者,皆为死硬之徒,一个不留!”
赵猛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明白,这是最痛苦,却也最彻底的解决方法。
“动手!”
冰冷的命令下达。刚刚还在庆幸劫后余生的降卒们,面色瞬间煞白。
在他们绝望的哀嚎中,忠义军的士兵面无表情地举起了屠刀。
这一日,相州城血流成河。
当太阳升至中天,战斗已经彻底结束。
葛从周负责收拢那些被裹挟的普通民壮,清点府库。
叛军主力被全歼,几个负隅顽抗的头目被当场斩首。
相州之乱,自爆发到平定,前后不过七日。
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整个魏博故地。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蠢蠢欲动的地方豪强,一夜之间变得比兔子还乖。
他们纷纷上表输诚,派人送上厚礼,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清算的对象。
……
濮州,府衙。
李烨接到相州大捷的战报时,正在看一份钱粮账目。
他只是平静地听完,点了点头,说了句“知道了”,便挥手让信使退下。
一旁的高郁忍不住道:“主公,赵将军和葛将军一日平叛,当浮一大白啊!”
李烨放下账本,走到地图前,手指在相州周边几个不起眼的小县城上画了一个圈。
“传令下去,让这几处的地方部队,严加盘查,凡相州口音、形迹可疑者,一律拿下。我要的是‘一个不留’,不只是城里的,也包括那些企图溜出去的。”
高郁心中一凛,这才明白主公的后手早已布下。
这哪里是平叛,分明就是一场早就设计好的外科手术,精准地切除魏博这块肌体上最顽固的毒瘤。
李烨看着地图,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转身对亲兵下令:“传我的命令,将生擒的叛将头目,连同那赵全勇、李明成的首级,用石灰腌好,一并快马送至濮州边境,交给朱友恭。”
亲兵愣了一下。
李烨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告诉赵猛,将这些‘礼物’,客客气气地送过河去,‘赠’给对岸的朱友恭将军。就说,是我军平叛缴获的些许战利品,不成敬意,与友恭将军共赏之。”
……
濮州边境。
朱友恭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用望远镜死死盯着对岸。
连日来,李烨那边大张旗鼓,又是宴饮,又是调兵,搞得他疑神疑鬼,不敢有丝毫异动。
就在此时,一名副将脸色发白地跑上高台,声音都在发颤。
“将军……对岸……对岸派使者送来几口箱子,说是李烨赠予将军的贺礼。”
“贺礼?”
朱友恭眉头紧锁。
很快,几口大木箱被抬了上来。朱友恭示意亲兵打开。
箱盖掀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石灰的味道扑面而来。
箱子里,是几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为首的那颗,正是叛军主帅赵全勇!
送礼的忠义军军士还留下了一句话:“我家主公说,听闻朱将军兵临敝境,特送上几颗人头,为您麾下儿郎的军功簿添添彩头。”
“噗通。”
朱友恭身边的副将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他颤声道:“将军,这……这李烨……是魔鬼吗?他不仅一日之内就平了内乱,还在向我们示威!”
朱友恭一言不发,但铁青的脸色和剧烈起伏的胸膛,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死死盯着那几颗人头,许久,只是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锵”
刀锋在阳光下,冷得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