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音的语调虽然仍旧没什么变化,可大家就是能听得出她语气中的斩钉截铁。
明明是在反驳皇上,可是她那平静无波的声线,偏偏就好似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让人丝毫没感到冒犯之意。
也正因为这样,连皇后都没有想到过,可以用犯上的罪名打断她。
而是捏着帕子,心怀忐忑地和其他人一起,听她继续说下去。
“奴婢确定,今年这一批汉字纹样的实地纱,相较以往,颜色较深的丝线,织就的字的那一部分,有些笔画是多出一股丝线的。
皇上若是不信,尽可拆出来,让内务府中擅织,或者擅绣的匠人瞧上一瞧。”
既然能明确问题,皇上自然是要求证的。
朝苏培盛使了个眼色,让他找人过来后,抱着弘晏的手,便无意识地摇晃了起来,习惯性地逗弄起弘晏来。
当然,也还是有关注过被甄嬛抱着的弘易的,不过此时弘易已然舒坦下来,反而因为哭累了,而睡了过去。
看着弘易被披风包裹着,露出那部分红肿尚未完全消退的皮肤,皇上也是心疼的。
想要严惩真凶之余,却也庆幸懵懂可爱的弘晏没有中招。
刚这么想着,心中就是猛然一惊。
虽说弘晏没什么反应,看起来不像有事的样子,可大家却都忘了去检查一下,弘晏身上的衣服到底有没有问题!
皇上连忙招呼温太医过来帮忙检查一下弘晏的衣服。
众人也吓了一跳,顿时想起这个问题来,都开始关心抱着弘晏的皇上会不会有事。
一个个纷纷劝说皇上将弘晏送去给奶娘抱。
可稀奇的是,皇上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只担忧地等待温太医检查的结果。
好在温太医凑近闻了闻之后,又用手捻了捻衣角,最终确定,弘晏身上的衣服确实是没问题的。
这才让一堆人放了心。
这一堆人中,自然也包括安陵容。不过安陵容绝对是从众,演戏的成分居多。
她怎么可能遗忘这么重要的事,早在等温太医过来期间,夏冬春抱弘晏过来安慰她时,她就已经悄悄给弘晏上上下下都检查过一遍了。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衣服。
所以在明知道结果的前提下,又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她跟着演戏,不过是在随大流,表现一个嫔妃对皇上该有的关心之余,不暴露自己通药理的事情罢了。
要心疼,更多的也是心疼还跪在那里等候回话的绮音。
好在因为这么一番折腾,等待苏培盛找人的时间还是过得很快。
几乎这边的嫔妃还在七嘴八舌说着庆幸的话,那边苏培盛就带着人回来了。
从【坐石临流】找了剪子,分别在弘晏穿着的衣服和那放置在托盘上有问题的衣服上剪下来一个衣角。
然后经内务府的两个匠人仔细查看过后,便确定了绮音所说之话的真实性。
这下,众人皆是有些被绮音这“明察秋毫”的观察力给震惊到了。
不少人都将欣赏的目光看向绮音,羡慕的目光看向安陵容。
然而偏偏就是有那么些莫名其妙的人,看不得安陵容的“得意”。
“就算证明弘易阿哥身上的衣服是去年的料子做的又怎样?
说的好像你们永和宫去年没收到实地纱的赏赐一样。
只要有,不还是有嫌疑吗?”
祺贵人忍不住又冒出一句酸言酸语。
可这回皇后的眼睛却是亮了,心里暗叹祺贵人这脑子,还真是时灵时不灵。
差点被绮音带偏,以为两套衣服不是出自同一块料子就能证明安陵容的清白。
可事实就像是祺贵人说的,不是同一块料子,甚至不是同一年的料子又怎样,永和宫里又不是没有去年的实地纱。
相反,这不恰好能反驳安陵容先前说的“浸泡一半,留一半,不合情理”的说法吗?
只是还不等皇后高兴多久,绮音那毫无慌张之意的声音又响起了。
“不,永和宫没有去年的实地纱。
确切地说,是没有能做出这样一套衣服的,去年的实地纱。”
这话一出,皇上都有些疑惑地看向安陵容,就好像在问:“朕去年没赏赐实地纱给你吗?”
其他嫔妃也都不相信。
安陵容虽然为人一向低调,不与人多生是非,皇上好似也没格外盛宠。
但是恩宠却是一直都有的,赏赐之类的,也从来没落下她。
安陵容嘴巴嚅嗫了两下,没有立刻回复皇上。
她倒是知晓绮音的本事,并不怀疑她的说法。
可皇上问到她,她却是还需好好回忆,盘算一下那些实地纱的去向,方才能答得上话。
绮音自然不会让主子为难,直接揭晓了答案。
“去年,皇上一共赐了主子四匹实地纱。
其中,颜色鲜亮些的三匹,主子听说弘旻阿哥惧热,就在弘旻阿哥生辰上,将之作为生辰礼的一部分,送去了延禧宫。”
一听到这话,懋嫔立刻慌忙插话,“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些料子,本宫可早就全部给弘旻做衣服了,可一点儿没剩啊!”
与懋嫔相反,绮音显得有些不慌不忙,“懋嫔娘娘放心,送去延禧宫的三匹,都是非汉字纹样的。
奴婢之所以说出来,只是单纯说明一下永和宫的实地纱去向而已。”
绮音说完,话音微微停顿了一下,在祺贵人又想插话杠一下的时候,绮音淡淡扫了她一眼,继续说道。
“剩下的一匹,确实是汉字纹样的,也确实被主子留用,可基本全都用完了。
主子是先紧着弘晏小阿哥用的。
小阿哥前后一共裁制了四套夏衣,且每套都较为宽松舒适。
前两套,每套用料是三尺五,后两套放大了一些,每套用料四尺一,一共用料也就是十五尺二。
主子便正好堪堪裁制两套,每套用料十二尺二,一共便是二十四尺四。
一匹布,一共四十尺,剩下的,真正立整些的布料,就只剩宽四寸,长两尺左右的长条布料。
奴婢几个想着不能浪费,于是便又用剩下的这一长条布料,做了几个小香囊。
每个大约用料宽三寸六分,长七寸二分,也就是说,做了差不多五个。
还有一些碎布头,奴婢们缝了几只小蜻蜓,打算给小阿哥玩。
奴婢来之前,把这些都找齐带过来了,皇上让之前内务府的那两个匠人嬷嬷一看,便知奴婢有无虚报,有无错漏。
至于前年,大前年的布料,想来就不用奴婢说明去向了吧。
毕竟,那么久远,可冒充不了新料子。
若是有小主一定要问,奴婢也不是找不出来就是了。”
最后一句话,针对的对象不要太明显,祺贵人“你......”了一声,便识趣地不再自找没趣了。
绮音的这番精确到“分”的说明,已经极大的震撼到了所有人,自然也包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