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屯的狂欢,已经烧到了第三天。
打谷场上支着的大铁锅,三天三夜没熄过火。
土豆烧牛肉的霸道香气,混杂着伏特加那冲鼻子的酒精味儿,把整个屯子的空气都腌入味了。
连村头老光棍王老五洗了三十年没换水的酸菜缸,闻着都像差了点意思。
这场面,让所有经历过饥饿的人都陷入了一种不真实的癫狂。
苏婉的父母,苏大海和李秀莲,成了这场狂欢中最耀眼的人物。
谁见了不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叔”“婶”,还得把碗里最大的一块牛肉夹到他们碗里?
苏大海这辈子没这么风光过,走路都挺着腰杆,感觉脚底踩的不是土路,是棉花。
他端着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缸子,里面装满了辛辣的伏特加,一张老脸喝得通红,踉踉跄跄地挤到了王昊面前。
“昊……好女婿!”
苏大海一把抓住王昊的手,那力气大得吓人。
“嗝……我苏大海……这辈子……值了!”
他一开口,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想当初,我……我真是瞎了狗眼,还觉得把婉儿嫁给你是推进了火坑……”
他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打得“啪”一声脆响。
“我该死!我不是人!我闺女这是……这是祖坟上长了青松,冒了青烟,才摊上你这么个好女婿啊!”
周围的村民们都凑过来看热闹,一个个跟着起哄。
王昊被他摇得有点烦,这伏特加的后劲太大,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躺下睡他个三天三夜。
他对这种煽情的场面毫无兴趣。
“行了行了,爹,多大点事儿。”
王昊懒洋洋地掏了掏耳朵,敷衍地拍了拍老丈人的后背。
“肉还堵不住你的嘴?来,再干一个。”
他随手拿起一瓶酒,给苏大海的缸子又满上了。
苏大海哭得更厉害了,抱着酒缸子,非要给王昊磕一个,被旁边的人七手八脚地拉住了。
王昊感觉脑仁一阵阵地疼。
这破酒,喝着带劲,就是太耽误睡觉了。
等这阵子忙完,必须好好睡个懒觉补回来。
宴席一直闹到月上中天,才渐渐散去。
村民们一个个挺着滚圆的肚子,脚步虚浮地各自回家,脸上都挂着做梦般的傻笑。
苏婉心疼地走过来,从后面扶住摇摇晃晃的王昊。
“昊哥,咱们回家吧。”
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雪花膏香味,混着少女的体香,让王昊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他顺势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苏婉娇小的身体上。
“走不动了,婉儿,你背我。”
苏婉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她又好气又好笑地捶了王昊一下。
“净胡说,这么多人看着呢。”
她嘴上这么说,却还是用尽力气,半搀半拖地把王昊往家里弄。
回到那个已经扩建成地主大院的家里,苏婉打来热水,细心地给王昊擦脸擦手。
她看着自己男人那张英俊的、带着一丝醉意的脸,怎么看都看不够。
满心满眼里,都是化不开的崇拜和爱意。
王昊眯着眼享受着媳妇的伺候,借着酒劲,一把将她拉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他捏着苏婉光滑小巧的下巴,嘿嘿一笑。
“婉儿,给你老公我当牛做马,开心不?”
苏婉羞得满脸通红,把头埋进他怀里,轻轻捶了他一下。
她的声音比蚊子哼哼还小,却带着无尽的甜蜜和满足。
“能给你当牛做马……是我的福气。”
一句话,让王昊浑身的骨头都酥了。
就在这时,夜的宁静被一阵突兀的轰鸣声悍然撕裂。
“嗡嗡嗡——”
一束刺眼的光柱,野蛮地划破夜空,从屯子口直直地射了过来。
紧接着,是汽车发动机特有的、沉闷而有力的咆哮。
守在屯子口打谷场上,负责看守那堆“宝贝疙瘩”的民兵队长张二牛,一个激灵就从瞌睡中惊醒。
他抓起身边的半自动步枪,紧张地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
一辆墨绿色的军用吉普车,没有开车灯,却速度极快,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着,直奔靠山屯而来!
“敌袭?”
张二牛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枪差点都握不住。
他哆哆嗦嗦地吹响了挂在脖子上的哨子。
“哔——哔——!”
尖锐的哨声瞬间划破了靠山屯的宁静。
同一时间,安丰县县招待所。
李振国将军的房间依旧灯火通明。
他身着军装,站在窗前,注视着靠山屯的方向。
桌上的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警卫员接起电话,听了两句,立刻转向李振国,压低声音报告。
“将军,是县武装部的电话,说靠山屯方向有情况,一辆不明身份的军车闯进去了,民兵已经预警了,问我们要不要派人拦截!”
李振国没有任何动作,他甚至没有回头。
“传我的命令。”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违抗的威严。
“任何人,任何单位,不准以任何形式阻拦那辆车。”
“告诉民兵,放下枪,原地待命。”
警卫员愣住了,但军人的天职让他立刻回答。
“是!”
挂掉电话,李振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只希望,王昊那个小子,能顶得住这天大的压力。
吉普车在无数扇窗户后面窥探的注视下,一路畅通无阻,最终在王昊家那气派的大院门口,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一个笔挺的身影从车上跳下。
他肩上,两颗金色的将星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着摄人的光。
那是一名真正的将军!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火漆密封的牛皮文件袋,袋子上盖着红色的“绝密”印章。
他整理了一下军装,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王昊家朱红色的大门前。
他抬起手。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地传进了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也重重地敲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