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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似乎都在那一刹那凝滞。

松涛声、远处瀑布的轰鸣、甚至她自己胸腔内那微弱却顽强的擂鼓般的心跳声,都从云清瑶的感知中褪去。

她的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道静立于苍松下的白色身影,以及那双穿透尘埃与光影、落在她身上的清冷眸光。

谢无妄。

这个名字在原主记忆里,是敬畏,是渴望,是遥不可及的天边皓月。

他强大、冷漠、疏离,常年闭关,偶尔现身也如同云端谪仙,不染凡尘,对宗门琐事乃至座下弟子几乎从不过问。

原主拜入宗门三年,仅在一次宗门大典上远远望见过他的背影,那惊鸿一瞥却足以让原主铭记至今,成为艰苦岁月里一丝虚无的念想。

而现在,这位高高在上的师尊,竟会出现在这外门弟子都少至的偏僻山道,并且……

似乎目睹了她方才“教训”刘莽的全过程。

云清瑶的心绪在万分之一刹间已是百转千回。

滔天的恨意与属于神尊的傲慢在灵魂深处咆哮,让她几乎要冷笑出声——

区区下界一小仙,也配窥视本尊?

但这具身体的脆弱、此刻灵力的全无。

背后手臂火辣辣的鞭伤、额角滑落的温热血液、以及对方那深不可测、如渊如岳的实力,如同冰冷的枷锁,瞬间扼杀了任何不理智的冲动。

她现在甚至接不住对方随意弹出的一缕指风。

隐忍。

这两个字如同烙印,刻入她的神魂。

在拥有足够力量之前,她必须披上伪装,融入这泥沼。

几乎是本能地,她周身那凌厉如出鞘利剑、冰寒似万古玄冰的气息,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收敛、隐藏得无影无踪。

那双深不见底、蕴含着尸山血海的眼眸。

几乎是瞬间被一层慌乱、无措、以及被长辈撞破狼狈模样的羞窘所覆盖,甚至还迅速氤氲起一层生理性的水雾,显得可怜又无助。

她微微低下头,避开那道极具穿透力的目光,瘦削的肩膀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像一只受惊后试图将自己藏起来的小兽。

这个动作牵扯到背部和手臂的鞭伤,火辣辣的疼痛让她轻轻吸了一口冷气,细密的冷汗从额角渗出,眉头因忍痛而蹙起,却又强忍着不敢呼痛,牙齿下意识地咬住了苍白干裂的下唇,显得愈发脆弱可怜。

她甚至下意识地用手拢了拢身上那件被抽破、沾满污渍和水痕、还带着骚臭味的粗布衣裙,试图掩盖那些不堪的伤痕和狼狈。

手指触碰到伤口时,那细微的颤抖显得无比真实。

“师…师尊……”

声音出口,细小如蚊蚋,带着明显的沙哑、惊惶不安,还有一丝不确定的试探——

仿佛不确定这位高高在上的师尊是否认得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弟子,又害怕因眼前的冲突而受到责罚。

谢无妄没有任何动作。

他依旧静立松下,山风吹拂着他雪白的衣袂,飘然若仙,却带不起半分凡尘气息。

斑驳的光影在他如玉雕般完美无瑕的面容上流转,却照不进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那里面仿佛沉淀了千年的冰雪,寂寥而疏离。

他的目光,并没有因为云清瑶这番堪称完美的“表演”而有丝毫移开或软化。

那目光平静依旧,却带着一种仿佛能剥开一切伪装、直抵本质的锐利,缓缓从她还在渗血的额角,滑过苍白沾灰、带着稚嫩却强作镇定的脸颊,掠过那微微颤抖、努力想挺直却因伤痛而显得孱弱的肩膀。

最后,定格在她垂在身侧、那双刚刚精准夹断鞭梢、废人手腕的手上。

那双手,瘦小,粗糙,布满伤痕和新旧水泡,此刻正紧张地揪着破烂的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看上去,与任何一个受尽欺凌的底层杂役弟子别无二致。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每一息都变得无比漫长,只有风声穿过松针的细微呜咽。

云清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如同冰冷的手术刀,一寸寸地剖析着她。

她的心脏在胸腔内沉稳地跳动着,尽管扮演着怯懦,但属于神尊的意志让她没有丝毫真正的慌乱。

只有一种被审视、被评估的不悦和冰冷的计算,在心底悄然蔓延。

她将所有的锋芒死死压住,模拟着原主该有的心跳加速和血液流速。

终于,谢无妄开口了。他的声音如同冷泉击石,清越却带着天生的疏离,听不出任何情绪,平淡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方才,你所用手法,并非宗门所授。”

不是疑问,而是平静的指出。

直接,犀利,一针见血。

云清瑶心头一凛。

他果然看到了,并且注意到了最关键之处——

那绝非原主该会、甚至绝非青岚宗这种下界宗门该有的东西!

那是对力量极致掌控的技,近乎于道!

她头垂得更低,露出一截纤细脆弱、沾着灰尘的脖颈线条,声音愈发显得怯弱且带着哭腔,语速因为“害怕”而变得急促混乱:

“弟子……弟子不知……方才刘师兄他们……打得太疼……鞭子抽过来……弟子只是害怕……胡乱挥手……闭着眼……不知怎么……就碰巧……挡住了……”

她语无伦次,仿佛仍沉浸在之前的恐惧和当下的威压中,无法组织起完整的语言,身体也配合地抖得更厉害了些,像是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

将一切推给急迫下的本能反应、运气和恐惧,这是最不容易被拆穿的理由。

一个炼气一层濒死下的胡乱挣扎,发生什么巧合都不奇怪。

谢无妄静默地看着她,眸光深邃如夜,仿佛在衡量她话语中的每一个字的真伪,那目光几乎要将她的灵魂看透。

又过了令人窒息的几息,他才再次开口,话题却倏然一转,依旧平淡无波:

“你的伤势如何。”

语气依旧是平的,听不出丝毫关切,更像是一种基于身份的、程式化的、不得不问的询问。

仿佛只是看到一件物品有了损毁,随口问一句损坏程度。

“回…回师尊……弟子……无碍……”

云清瑶小声回答,声音细若游丝。

她试图站直身体,表现出“坚强”,却似乎因牵动伤口而猛地一颤,身形控制不住地踉跄了一下,摇摇欲坠,充分展现了一个炼气一层弟子在遭遇残酷欺凌和惊吓后的虚弱与强撑。

谢无妄的目光在她虚浮的脚步、苍白的脸以及那明显失血的嘴唇上停顿了一瞬。

随即,他微微抬手。

一道柔和却不容抗拒的灵力清风般拂来,轻轻托住了云清瑶的手肘,稳住了她的身形。

那灵力温润平和,与他的人一样,带着淡淡的凉意,并无多少暖意,却奇异地缓解了她伤口的一丝灼痛,带来清凉舒适之感。

然而,就在这灵力接触的瞬间,云清瑶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

并非因为这扶助,而是因为在这股灵力包裹而来的同时,她敏锐地感知到,有一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凝练无比的神识,如同最纤柔却最坚韧的丝线,试图悄然探入她的体内!

他想探查什么?

她的伤势真假?

她的灵根状态?

还是……她的魂魄本源?

好个谢无妄!

果然并非表面那般全然漠不关心!

这份探查隐秘而高明,若非她神魂本质极高,绝难发现!

云清瑶心中冷笑,神魂深处那浩瀚如星海的力量虽已沉寂,但其本质位阶之高,绝非此界修士所能想象。

她意念微动,如同给一座无尽宝藏覆盖上一层最普通、最劣质的尘埃,完美地模拟出原主那驳杂混乱、微弱不堪的灵根状态,以及受了惊吓后魂魄不稳、气息虚浮的波动。

甚至故意让几处无关紧要的经脉显得更加滞涩,符合长期受欺压、营养不良的状态。

那缕试探的神识在她经脉间极其短暂地一绕,如同最谨慎的探针,触碰了几个关键点,似乎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便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

谢无妄收回了手,也收回了那道灵力清风。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冰雕玉琢般的淡漠,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既无大碍,便回去好生休憩。”

他淡淡吩咐,语气听不出丝毫波澜,

“今日之事,自有执事堂处置。”

“是……多谢师尊。”

云清瑶低头敛目,做出恭敬从命、如释重负又心有余悸的样子。

谢无妄不再多言,最后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依旧深沉难辨,似乎想将她从里到外再看一遍。

旋即白影微动,已是转身,一步踏出,身影便如流云般消散在山道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冷冽清香,证明他方才确实驻足于此。

直到那迫人的压力彻底消失,云清瑶才缓缓抬起头。

脸上所有的怯懦、惊慌、疼痛、脆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的一片冰冷的漠然和深思。

她抬手,轻轻抹去额角将凝未凝的血迹,动作沉稳,哪还有半分之前的颤抖。

这个谢无妄,比她预想的要敏锐得多,也谨慎得多。

今日之事,看似揭过,但必然已在他心中留下了一丝疑影。

他最后那句“自有执事堂处置”,是提醒,也是警告。

不过,无妨。

疑影终归只是疑影。

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他那样身份的人,不会对一个“炼气一层”的弟子如何。

她收敛心神,不再停留,辨认了一下方向,忍着周身伤口的抽痛,朝着记忆中原主那位于外门最偏僻角落的居所走去。

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背脊在伤痛中依旧挺直,尽管衣衫破烂,伤痕累累,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度在悄然滋生,与这具身体、这身打扮显得格格不入。

沿途遇到几个零星的外门弟子,看到她这副狼狈模样,皆是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目光中有好奇,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和隐约的轻视。

云清瑶视若无睹,径直走过。

原主的住处简陋得超乎想象。

那甚至不能算是一间正式的弟子房,更像是一间依着山壁搭建、废弃已久的杂役小屋,低矮、潮湿,远远便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旧木门,一股混合着霉味、淡淡药味和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小的、糊着脏污窗纸的窗户透进些微天光。

除了一张硬板床、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破木桌、一个歪歪扭扭的架子,便再无他物。

床上是薄薄一层发硬、颜色灰暗的被褥。

处处都透着贫寒、潦倒和被遗忘的凄凉。

云清瑶走到那张破旧木桌前。

桌上放着一个冷掉的、硬得像石头般的粗面馍馍,还有半碗清澈见底、几乎能照出人影的稀薄米汤。

这便是原主日常的饭食。

她的目光扫过这些,心中无悲无喜。

比起诛神台上的绝望,这些物质上的匮乏,不值一提。

她需要处理伤口,然后弄清楚这个布袋……

忽然,她的视线被桌角一样东西吸引。

那是一个极小、极不起眼的黑色小布袋,材质似乎是某种劣质的粗麻,脏兮兮的,口子用一根同色的细绳系着,随意地丢在桌角的灰尘里,像是被主人遗忘已久的垃圾,与这屋内的破败浑然一体。

原主的记忆里,似乎并没有关于这个袋子的清晰印象,仿佛它从来就在那里,却又从未被注意过。

云清瑶伸出手指,拈起那个小布袋。

触手粗糙,轻飘飘的,似乎里面空无一物。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那粗糙布料的瞬间——

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仿佛源自她神魂本源的悸动,如同沉睡的古琴被无意拨动了最细的一根弦,嗡……

悄然从那个毫不起眼的黑色小布袋中,传递而来!

云清瑶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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