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一声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嗡鸣,在密闭的石室内回响。它不像是金属的震颤,更像是某种法则本身被强行拨动琴弦时,发出的抗议。
光源并非来自烛火,而是来自石室中央一座极为精密的仪器。数十枚大小不一的、被打磨成奇异曲面的水晶,正围绕着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光团缓缓转动。每一枚水晶都折射、过滤着光芒,最终在光团下方的一块巨大黑色玉璧上,投射出一幅不断变幻的、由无数光点构成的复杂星图。
这,便是花楹的实验室。一个隐藏在皇城地下,用理性与实证,试图剖析这个玄幻世界真相的禁地。
顾长生和裴玄知站在仪器旁,神情肃穆,他们的脸庞被那变幻不定的光芒映照得忽明忽暗。自与慕容雪分别后,顾长生便带着那份足以颠覆万古的真相,以及那张浸透着血泪的古老地图,第一时间找到了他们。
此刻,那张古地图就被平铺在仪器旁的一张石桌上,而玉璧上投射出的星图,正是以这张地图为蓝本,构建出的业力流动三维模型。
“我明白了……”
花楹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那双总是温柔恬静的眼眸里,此刻闪烁着一种近乎痴迷的、混杂着恐惧与兴奋的亮光。她作为一名医者,终于看到了这个世界最深处的“病灶”。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玉璧上的星图随之变幻。代表着“世界裂隙”的那个狰狞黑洞周围,七个原本黯淡的光点,骤然亮起了七种截然不同的、令人心悸的颜色。
“顾先生,裴先生,请看。”花楹的声音冷静,却难掩其中的一丝颤抖,“根据你带回的铭文信息和慕容家的秘闻进行推演,结果……比我们想象的任何一种可能都要可怕。”
“这些‘七罪残响’,它们根本不是纯粹的力量碎片。”
“它们是活的。”
花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更精准的词汇。
“或者说,它们是七种拥有自身逻辑、会主动侵蚀和同化世界法则的‘意志瘟疫’。它们寄生在世界裂隙中,就像附着在伤口上的坏疽,不断向外渗透着毒素。”
她指向其中一个散发着暗金色、充满了贪婪与占有气息的光点。
“例如这道,慕容家秘闻中称之为‘金蟾子’的残响。它所对应的,就是‘贪婪’。当世界裂隙的封印因业力潮汐而出现瞬间的松动时,它的意志就会渗透出来。它不会直接杀人,但它会放大现实世界中所有生灵内心的贪欲。”
顾长生眉头紧锁,他想起了什么。
“等等,你的意思是……”
“是的。”花楹肯定了他的猜测,“某地突然爆发大规模的商业欺诈,富商囤积居奇,导致万民饿死;或是某个宗门为了争夺一条灵脉,不惜发动灭门之战……这些看似是人心险恶,但如果是在同一时间段内集中爆发,背后很可能就是这道‘贪婪’残响的意志在作祟。”
这番话,让顾长生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这已经不是物理层面的战争,而是更深层次的、针对人性和文明根基的污染!
“不止如此。”裴玄知沙哑地开口,他走上前,目光如炬地盯着那幅星图,仿佛要从那些光点中,辨认出历史的尘埃。他这位司书,一生都在故纸堆里寻找因果,而今天,他找到了那个最根本的“因”。
他伸出略显干枯的手指,点向另一个散发着孤高、冷傲气息的银白色光点。
“孤鸿影,‘傲慢’。”裴玄知的声音无比沉重,“史书记载,三千年前,曾有一位惊才绝艳的剑圣,一夜之间连挑七大宗门,只为证明自己的剑道天下第一。最终他力竭而亡,也导致了武林数百年的一蹶不振。当时所有人都认为他是走火入魔,但现在看来,他很可能就是‘傲慢’残响意志渗透的牺牲品。他的孤高与自负,被放大了千百倍,最终毁灭了自己,也重创了一个时代。”
裴玄知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仿佛在抚摸一道道流着脓血的伤口。
“还有七百年前,南疆爆发的‘血火之乱’,一夜间三十万大军疯狂自相残杀,血流成河,其状惨不忍睹,史官至今无法解释其原因……那或许,对应的就是‘暴怒’残响的爆发。”
“五百年前,北方王朝在鼎盛时期,忽然沉湎于奢靡享乐,上至君王下至百官,夜夜笙歌,不出十年,国力耗尽,被外敌轻易攻破,这背后,是否有‘享乐’之罪的影子?”
每一个被裴玄知点出的历史事件,都曾是悬而未决的谜案。
但此刻,当它们与那七个闪烁着不祥光芒的罪孽光点一一对应时,一条贯穿了万古的、黑暗而恐怖的逻辑链,清晰地浮现在顾长生眼前。
他们真正的敌人,从来没有正面出现过。
它只是躲在世界的裂痕背后,如同一个操纵木偶的提线师,通过放大人性的弱点,让这个世界一次又一次地自我毁灭,自我献祭。
而薪火传承者,闻人世家,就是帮助这个提线师,定期将最肥美的“养料”送上餐桌的……愚蠢牧人。
顾长生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
他想到了凰曦夜。
那个孤独地站在世界之巅,承受着最沉重业力的女人。
“花楹,”他的声音有些干涩,这个问题才是他最关心的,“曦夜她……她体内的原罪业力,除了‘终焉吞噬者’的本源,是否也受到了这些残响的直接影响?”
花楹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操控着仪器,将代表着凰曦夜的业力数据模型调取出来——那是一个比任何光点都要庞大、都要深邃的,仿佛要将所有光芒都吸进去的黑暗核心。
“陛下的情况,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花楹沉声道,“她承载的,是‘终焉吞噬者’最原始的本源,这让她成为了所有残响的天然‘共鸣器’。她就像一座巨大的磁石,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那些残响的意志。”
“我甚至怀疑……”花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骇,“陛下之所以会产生灭世的想法,除了看透了‘薪柴’的谎言,可能也因为她的意志,正在同时被七种罪孽……侵蚀和撕扯。”
这个推论,像一柄冰冷的重锤,狠狠砸在顾长生的心口。
他想起了曦夜偶尔会流露出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暴戾;想起了她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极致孤高;也想起了她蜷缩在自己怀中时,那份想要将自己彻底占有的、近乎病态的依赖。
原来那不仅仅是她的性格,更是……世界的病灶在她身上的集中体现!
“有办法吗?”顾长生看着花楹,眼中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恳求,“有办法……把这些东西从她身上剥离出去吗?”
花楹沉默了。
良久,她才轻轻摇了摇头。
“顾先生,我们面对的不是毒素,甚至不是诅咒。它们是……法则的一部分。就像你无法将影子从人身上剥离一样。想要治好这个病,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到病灶的源头。”
她的目光,投向了那张古老地图上,那个被血色颜料标记出的、狰狞的黑色裂口。
世界裂隙。
一切罪孽与谎言的开端。
顾长生明白了。这场战争,没有退路。拯救曦夜,和拯救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是同一件事。
他看着那七个闪烁的光点,脑海中却前所未有的清晰。如果这些东西是通过意志和精神来侵蚀世界,那么自己这个不受原罪业力污染的“界外之人”,这个它们无法理解、无法同化的“变量”,或许就是唯一的……钥匙。
花楹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她合上了仪器的光幕,整个石室的光线瞬间黯淡下来,只剩下一盏长明灯维持着微弱的光明。
她的语气无比沉重:“顾先生,你必须明白,这些残响的渗透,远比我们想象的更深。它们不仅仅是腐蚀强者的血肉,引爆历史的动乱。它们更像是一种慢性的毒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扭曲着每一个生灵的心智,败坏着整个世界的根基。”
“若不阻止,这个世界,不需要女帝陛下动手,它自己就会从内而外,彻底病入膏肓。”
顾长生看着桌上那张古老的地图,那道血红色的裂隙,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一道正在流血、永不愈合的狰狞伤口。
他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一场无形无声,却关乎世界存亡的战争,早已开始了。而现在,轮到他出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