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失去了刻度。我蜷缩在床头,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金属栏杆,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冻僵的石头。只有眼球,不受控制地、间歇性地痉挛着,一次又一次地被迫落回那张门边的学生证上。每一次回望,都像被冰冷的针狠狠刺入大脑深处,带来一阵阵眩晕和生理性的反胃。
我不敢闭眼。闭上眼,黑暗中只会更清晰地浮现那双眼睛,那张狞笑的脸,还有昨夜礼堂里喷溅的鲜血、扭曲的尸体和幽蓝的烈焰。
“嘀嗒…嘀嗒…”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小时。寂静被打破,是极其轻微的、液体滴落的声音。
不是幻觉。
我惊恐地转动僵硬的脖子,循声望去。
门缝底下。
一丝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液体,正缓慢地、粘稠地,从门外的走廊里,一点一点地…渗透进来。
像一条猩红的、冰冷的蛇,悄无声息地蜿蜒爬行,在地板上那惨淡的灰色光斑中,留下一条不断延伸、不断扩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轨迹。
那轨迹的尽头,正指向地上那张静静躺着的学生证!
血?!
哪里来的血?!
极致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再次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我几乎能听到自己颈椎骨因为过度紧绷而发出的细微呻吟。门外有什么?是那个穿着校服的背影?还是…别的什么?
那暗红的液体,带着一种不祥的粘稠感,缓慢而坚定地向前蔓延,距离那张学生证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那猩红的尖端,即将触碰到学生证边缘的瞬间——
“叩叩叩。”
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响起。
不是刚才那冰冷无声的撞击。是正常人的敲门声。
我猛地一颤,心脏几乎从喉咙里跳出来!目光惊恐地在滴血的门缝和紧闭的门板之间疯狂游移。
“林晚同学?醒着吗?”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带着职业性温和的男声,“我是张医生,来查房。”
医生?查房?
一股混杂着荒谬感和短暂希望的混乱情绪冲击着我。门外…是活人?
我张了张嘴,想发出声音回应,喉咙却像被砂纸堵住,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气音。我想动,身体却沉重得不听使唤。
门把手转动了。
“我进来了。”伴随着温和的告知声,病房门被推开。
光线涌入。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面容斯文的中年男医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刚才给我换药的那个护士。护士推着记录车,脸上依旧带着职业性的微笑。
他们的出现,像一道突兀的光,瞬间撕裂了病房里那令人窒息的、凝固的黑暗和恐惧。空气里那股浓郁的泥土腥气似乎也淡了一些。
医生看到我惊恐万状、脸色惨白如鬼的样子,眉头立刻担忧地皱起:“林晚?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心率怎么…”他快步走到床边,目光习惯性地扫向心电监护仪,随即愣住了。
“嗯?仪器怎么关了?小刘,看看怎么回事?”他一边询问护士,一边自然地俯身,准备查看我的瞳孔和生命体征。
我的视线,却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门边!
地板上!
刚才那条蜿蜒的、暗红色的液体痕迹…消失了!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张学生证…也不见了!
门边的地板光洁如初,只有惨淡的灰色光斑,安静地投在那里。什么都没有。仿佛刚才那滴血的渗透、那张狞笑的脸,都只是我极度恐惧下产生的、逼真到可怕的幻觉!
护士走到心电监护仪旁,检查了一下插头,嘀咕道:“咦?插头松了?”她弯腰重新插好。屏幕瞬间亮起,熟悉的、稳定的绿色线条开始跳动,发出规律而令人心安的“嘀…嘀…”声。
“可能是刚才挣扎碰松了。”护士不以为意地对医生说,然后转向我,脸上带着安抚的笑意,“别怕,林晚,仪器没事了。是不是做噩梦了?你脸色很差。”
噩梦?
我看着护士温和的脸,看着医生关切的眼神,看着重新跳动的心电监护仪,看着空无一物的门边地板…巨大的茫然和混乱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是噩梦吗?那被窝里冰冷的触感?枕边学生证的粗糙纹理?电流声里怨毒的呼唤?门板剧烈的撞击?还有…那条蜿蜒的暗红血迹?
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可是…证据呢?学生证呢?血迹呢?
它们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护士和医生眼中,一个被火灾创伤后精神恍惚、胡言乱语的可怜虫形象。
“我…”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试图指向门边,“那里…刚才有…”
“有什么?”医生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只有光洁的地板。他温和地拍了拍我的手背,语气带着理解和安抚,“林晚,你经历了非常严重的创伤和吸入性损伤,身体和精神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出现一些幻觉和噩梦,是非常正常的应激反应。不要害怕,这是恢复过程中的一部分。”
幻觉?应激反应?
医生的话,像一层温暖的、带着麻醉效果的纱布,试图包裹住我血淋淋的恐惧和认知。可那纱布下面,是更加尖锐的冰冷和怀疑。
护士那职业性的笑容,此刻在我眼中,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对疯子的怜悯。
他们开始例行检查。医生询问我的感受,护士记录着体温、血压。他们的话语温和,动作专业,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努力将我从那个“噩梦”拉回“正常”的现实。
然而,就在护士低头记录数据的瞬间,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她推着的记录车下层。
那里放着一个黄色的医疗废物袋,袋口半敞着。
袋子里面,一堆沾着碘伏和血迹的棉球纱布中间…赫然露出一角!
焦黑,蜷曲,边缘不规则…正是那块被护士当作“脏东西”扔掉的、印着模糊校徽和学号痕迹的名牌碎片!
它还在!它没有被完全销毁!它就躺在这个离我不到两米的垃圾桶里!像一颗埋在灰烬下的暗火,无声地证明着昨夜地狱的真实!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狂跳!几乎要脱口而出指给她看!
但就在这时,护士似乎记录完了,很自然地直起身,顺手将那个敞口的黄色垃圾袋拢了拢,扎紧了袋口。
那块焦黑的碎片,彻底被淹没在垃圾之中,看不见了。
她推着车,准备离开。
“等等!”我用尽力气嘶哑地喊出来。
护士和医生都停下动作,看向我。
“那…那袋子…”我指着那个黄色的医疗废物袋,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里面的东西…别扔!留着!那是证据!”
医生和护士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医生走过来,再次温和地按住我激动得想要坐起的肩膀:“林晚,冷静点。那只是医疗垃圾,没有什么证据。你需要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不是垃圾!”我几乎是尖叫出来,指着那个袋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面有东西!是昨晚的!是苏沫…是秦雨的名牌碎片!它能证明!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的声音在病房里回荡,带着歇斯底里的绝望。
医生脸上的温和渐渐被一种更深的忧虑取代。护士则微微蹙起了眉,眼神里那丝怜悯更浓了。
“林晚,”医生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和一丝警告的意味,“听着,你需要镇定。关于昨晚的事故,警方已经有专业的调查结论。你提到的‘苏沫’和‘秦雨’,包括那些…所谓的‘游戏’和‘诅咒’,没有任何实质证据支持。那场火灾是人为纵火,伤亡是多重意外叠加的惨剧。你现在需要的是配合治疗,好好休养,让身体和精神都恢复过来。不要再执着于那些…不存在的幻象了。那只会加重你的病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