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上的火焰仍在燃烧。
黑雾已近乎消散，仅剩最后一缕在火中挣扎。陈默没有松手，骨火顺着铁链源源不断地灌入。他感到一股阴冷的力量猛然撞向识海，但左眼的骨纹骤然亮起，将那股侵袭之力挡了下来。
“你听不见生者之痛，就只能被死者的火烧。”他说。
话音刚落，最后一丝黑烟轰然炸开，化作灰烬随风飘散。远处的村民瘫坐在地，有的抱着尸体无声哭泣，有的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发怔。镇子一片死寂，唯有海浪声在远处起伏。
阿渔忽然抬手，掌心浮现出一片泛着血光的龙鳞。她喘息着，指尖微微颤抖。
“刚才有东西想逃。”她说，“从黑烟里冲我们来了。”
陈默看了她一眼，并未多问。他知道她不会看错。他低头看向铁链，火焰早已熄灭，链条焦黑断裂，部分已碎成残渣。他手腕一抖，碎屑簌簌落下。
苏弦倚靠在石柱旁，脸色苍白如纸。他的手指渗着血，琴身上多了一道裂痕，像是被利刃划过三次。听到脚步声，他并未睁眼，只是将琴轻轻往前推了推。
“它该走了。”他说，“你不该留在这里。”
陈默蹲下身，接过那把骨琴。琴身冰凉，一触上他的手掌，内部便泛起微光。光芒沿着一道新裂的缝隙缓缓爬行，最终停驻不动。
“你说它是钥匙？”陈默声音沙哑，“能找出第四枚骨戒？”
“不是找。”苏弦摇头，“它就在里面。只是需要有人能听见。”
“听见什么？”
“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苏弦睁开双眼，虽目不能视，目光却仿佛落在陈默脸上，“听见八个人死前喊出的最后一句话。”
陈默静默片刻，忽然将手指按进那道裂缝。鲜血渗入的瞬间，琴身猛然一震，紧接着传来一声闷响，如同地底深处的鼓动。
第一声。
第二声。
一共九声，不疾不徐，宛如某种古老仪式的节拍。
随即，一道光自琴中射出，在空中凝聚成形——一枚骨戒缓缓浮现。戒面刻着云雷纹，边缘呈锯齿状，似由断裂的肋骨雕琢而成。它在空中轻转一圈，落入陈默掌心。
戒指甫一接触皮肤，便开始下沉，仿佛融入血肉。陈默胸口一紧，旧伤处骤然发热，心口的焦痕也变得滚烫。他低头看去，那焦痕正逐渐化为新的纹路，与后颈的印记相连。
“它认你了。”苏弦轻声道，“第三骨将之物，不会再选他人。”
陈默握紧拳头，戒指彻底消失于体内。他刚欲起身，忽听阿渔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他立刻转身扶住她。她浑身滚烫，耳后透明的鳞鳍一闪一烁，如同心跳。右手仍紧攥着那片龙鳞，指缝间渗出血迹。
“怎么了？”他问。
“它……在响。”阿渔咬牙，“这片鳞，在叫我。”
话未说完，龙鳞骤然爆出血光，投出一段画面——
幽暗的大殿中，四根黑柱撑起穹顶，墙上悬挂着三具干尸。中央铁台上锁着一人，银甲破碎，双肩被铁链贯穿，钉入石中。是敖烈。他嘴角溢血，一只眼睛因肿胀无法睁开。
玄明子立于侧旁，身披紫袍，手中握着一块玉牌。另一侧站着一具三丈高的血骷髅，肋骨间插着十二把骨刃，双目燃着鬼火——那是血罗刹。
玄明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可闻：“三太子，交出你的龙珠，我们可以让你成为龙王。你父亲老了，东海需要新主。”
敖烈吐出一口血沫，冷笑：“你们抓不住我。”
玄明子不怒反笑，举起玉牌对准敖烈眉心，一道黑线钻入。敖烈身体猛地弓起，喉咙中迸出一声嘶吼。
画面戛然而止。
光影消散，阿渔身形一晃，陈默及时揽住她才未让她倒下。她满头冷汗，呼吸急促，眼神却异常清明。
“我没看错。”她抓紧陈默衣襟，“那是真的。他在那里，被他们囚禁着。”
陈默未语。他凝视她握过龙鳞的手心，皮肤上赫然留下一圈焦痕，形状宛如半枚符印。他抬头望向远方。
血影堂的人尚未抵达。
招魂灯的绿光仍在移动，不紧不慢，仿佛在等待时机。提灯之人身后跟着一个佝偻的身影，怀中抱着一把小巧的噬魂琴，僵硬的手指搭在琴弦之上。
傀儡琴师。
苏弦靠在废墟之中，气息微弱，耳朵却轻轻一动。“你还不能走。”他说，“他们携的是‘唤魂引’，一旦琴声响起，全镇所有亡者都将复苏。”
“我知道。”陈默站直身躯，将骨琴背至身后，铁链重新缠绕手臂。
阿渔扶着他胳膊缓缓站起，双腿仍有些发软，却稳住了身形。“我也去。”
“你是预知？”陈默问。
“不是我想看。”她摇头，“是这片鳞逼我看的。它……本就是敖烈的。”
陈默眼神微变。他忽然想起画面中，敖烈肩甲上缺失的那一颗蓝宝石——镇海瞳。
原来早已遗失。
他低头看向胸口，纹路刚刚稳定，骨戒已然完全融入体内。他试着催动，指尖跃出一缕金焰，比以往更加凝实，灼烧空气发出噼啪之声。
“你能撑住？”他问阿渔。
“我能看见，就能带你找到他。”她咬牙，“只要你敢闯。”
陈默不再言语，转而望向苏弦。
盲琴师坐在废墟里，头低垂着，似已疲惫至极。但他腰间的七块调音玉正轻轻晃动，发出细微声响。忽然，他抬手，指向东南方。
“那边有座断桥。”他说，“桥下埋着一口旧钟，敲一下，可压制前三声琴音。”
陈默默默记下。
“你呢？”他问。
“我走不了。”苏弦笑了笑，“这具躯壳三百多年未曾离开过这张琴。如今它离去，我也快了。”
阿渔张了张嘴，却被陈默拦住。他蹲下身，手掌轻轻放在苏弦肩头。
“谢谢你。”
苏弦没有回应，只是抚过空琴匣，低声呢喃：“听见了就好……总算有人听见了。”
风势渐强。
沙砾刮过地面，卷起灰雾。远处，招魂灯的绿光已抵达镇口，傀儡琴师的手指缓缓拨动。
陈默扶稳阿渔，背后的铁链接着剑匣，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他左手按在胸口，那里灼热如焚，仿佛藏着一团不灭之火。
他迈出一步。
第二步。
第三步。
阿渔跟在他右侧，掌心微微泛起光芒。两人一步步走向镇口，身影被月光拉得修长。
苏弦始终未动。他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嘴角悄然扬起一丝笑意。
直至脚步彻底消失于夜色，他才缓缓闭上双眼。
腰间的调音玉，一颗接一颗，悄然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