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章 余烬抽芽
“操!两条线!全他妈直了!”耿炎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半杯冷水溅上林枫的屏幕,扭曲了苏晴心电监护仪那条笔直的红线。
帐篷里只剩下备用能源阵列冷却的“嗤嗤”声,像条垂死挣扎的蛇。
赤红炎镜片裂痕后的目光死死钉在分屏上。
左边是急救舱画面:苏晴胸口皮肤下最后一丝熔金光晕彻底熄灭,惨白得像刷了层石灰;右边是熔坑边缘特写镜头:那株暗沉如青铜的幼苗拦腰折断,断口处焦黑一片,死气沉沉。
“记录时间。”赤红炎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苏晴,脑死亡确认时间……”他手指悬在虚拟键盘上,却按不下去。
“确认个屁!”耿炎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吼,布满油污的手指向主控台另一角,“林枫!把你那破探测器调回熔坑!刚那零点三秒的辐射值波动是老子眼花了?!”
林枫冰冷的电子音罕见地卡顿半秒:【熔坑底部余烬区域,辐射强度于17:05:42出现异常峰值,较基线值上升0.3微西弗,持续时间0.3秒,已记录。能量特征…无法匹配现有数据库。】
“0.3秒?够屁用!”耿炎暴躁地抓着自己板寸头,头皮屑混着油灰簌簌落下,“炸个炮仗都比这动静大!”
角落折叠床上,林燊燊灰败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枯竭的元初湖如同彻底干涸的河床,连一丝涟漪都泛不起。他染着药渍和辐射尘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抠着身下冰冷的金属床沿,指尖在粗粝焊疤上来回刮擦,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
“林董,”赤红炎推了下裂开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上冰冷的直线,“荣铮那边…”
话音未落,帐篷厚重的防辐射门帘被粗暴掀开。荣铮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外面硝烟未散的焦糊味撞了进来,肩章将星蒙尘。
他防毒面具滤芯喷出的白雾又急又浓,目光像两把冰锥,先钉在屏幕上苏晴笔直的心电线上,又狠狠剐向角落的林燊燊。
“好得很。”荣铮声音透过面具,闷得像被砂纸磨过,“一根弦废了,一株苗死了,还搭上苏家一条命。”他往前一步,锃亮的军靴碾过复合地板,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林董这盘棋,下得够本啊。”
林燊燊抬起眼皮,布满血丝的眼球里映着荣铮冰冷的面具:“荣将军…要收尸…还是收债?”
“收种子。”荣铮猛地抬手,一个微型投影仪在掌心亮起。画面是熔坑边缘的高光谱扫描图——那株死透的幼苗根部焦土深处,一个针尖大小的暗红色光点正以极微弱频率搏动,如同沉眠的心脏。
“把这东西挖出来,泡进福尔马林,我的任务就算完。”他指尖戳向投影,“至于你,”面具转向林燊燊,“苏家怎么料理你这把‘借刀杀人’的刀,我管不着。”
耿炎脖子上的青筋瞬间暴起,油污混着汗水的拳头捏得咯咯响:“挖?!那鬼地方刚被激光钻头犁过!土里全是高浓度辐射渣!你他妈…”
“用‘穿山甲’。”林燊燊嘶哑的声音打断耿炎。他染血的手指在床边平板划了几下,调出农场重型机械库界面,选中一台形似巨型鼹鼠、覆盖厚重铅甲的深钻机器人。
“钻探臂加装液氮喷口…接触样本前…先冻硬了再抠。”他顿了顿,指尖悬在“执行”按钮上,“深度锁定…1.73米。误差…超三毫米…东西就碎。”
荣铮面具后的目光陡然锐利:“你怎么知道精确坐标?”
“根…告诉我的。”林燊燊指尖落下。指令发出,农场深处传来重型机械启动的沉闷轰鸣。
急救隔离舱。强光灯惨白刺眼。
老陈额头布满细密的冷汗,镊子尖端悬在苏晴毫无起伏的胸口上方。死亡时间确认单的电子签名框在屏幕角落闪烁。他深吸一口气,镊子探向贴在苏晴胸口的最后一片生物电极贴片——
嗡!
一股微弱却异常尖锐的震颤猛地从苏晴心口传来!老陈手一抖,镊子“当啷”掉在金属托盘里。
生命监护仪那根笔直的死亡线,极其诡异地向上拱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幅度不足0.5毫米,却清晰无误!
“脑…脑干反射?!”老陈声音劈了叉,猛地扑向高倍显微成像仪。镜头死死锁定苏晴心口——皮肤下空空如也,那熔金核心点确实消失了。
可就在刚才震颤的位置,一条比头发丝还细百倍、近乎透明的熔金色丝线,如同从虚无中钻出的活物,正缓缓探出皮肤!
嗤!
金丝线闪电般扎进旁边悬挂的生理盐水输液管!淡盐水瞬间被染上一丝极淡的金晕,顺着透明软管,悄无声息地流进苏晴手背静脉!
“见鬼了!”老陈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手忙脚乱地扑向操作台,指尖颤抖着调取全身深层扫描。
图谱一片死寂,所有生命指标仍低于阈值。只有那根流着金晕盐水的输液管,在惨白灯光下,像一条淬了毒的微型金龙。
熔坑边缘。巨大的“穿山甲”深钻机器人如同钢铁巨兽匍匐在焦土上,覆盖铅甲的钻探臂发出低沉嗡鸣,锋锐的合金钻头缓缓刺入暗褐色琉璃质坑壁。
“深度1.71米…1.72…”林枫的电子音在雷震头盔内置耳机里报数。雷震穿着全封闭重型防化服,像一尊黑色门神堵在钻机旁,目光死死盯着钻臂根部传感器传回的红外成像图——焦黑岩层深处,一点暗红微光随着钻头逼近,搏动频率正以几何级数攀升!
“慢点!再慢点!”耿炎的破锣嗓子在通讯频道炸响,“液氮压力阀给我调到龟速!这玩意儿比苏家老太太的翡翠镯子还脆!”
钻头尖端喷出的超低温氮气嘶嘶作响,接触岩层的瞬间腾起刺骨白雾。突然,钻头传回的压力数据疯狂飙升!
【警告!钻探路径遭遇超高密度物质!物理特性分析…类似生物陶瓷与金属合金复合体!】林枫的警报声未落——
噗!
钻头前方坚硬的辐射焦岩猛地向内塌陷!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暴露出来!空洞中央,一颗暗红晶核悬浮在稀薄的气流中,表面流淌着岩浆般的脉络!
更骇人的是,晶核下方,几十条细若蛛丝、半透明的暗红“根须”,如同嗅到血腥的水蛭,正疯狂扎进旁边一滩未完全凝固的合金熔液里(荣铮之前防化兵机械臂被熔毁的残留)!
粘稠的银亮合金液被根须急速吮吸、干瘪!晶核的搏动随着吞噬肉眼可见地强劲起来,发出的暗红光芒甚至照亮了空洞内壁!
“就是它!液氮锁定爪准备…”荣铮的声音透过加密频道传来,带着压抑的灼热。
“锁定个屁!”耿炎在频道里鬼叫,“它在喝合金汤!液氮喷上去小心它炸给你看!”
雷震的回应是猛地拔开腰间一个金属罐的保险栓,罐体上骷髅头标志刺眼。他手臂肌肉贲张,准备将整罐高浓度生物中和剂砸进空洞——管它什么样本,先废了这邪门东西再说!
“别动!”林燊燊嘶哑的声音如同铁钎凿进频道,“让它…喝。”
指挥帐篷内,林燊燊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传回画面。晶核吞噬合金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同源的生命悸动,如同穿过漫长黑暗甬道传来的回音,在他枯竭的元初湖边缘轻轻拨了一下。
代价…赌上苏晴和幼苗换来的东西,绝不能毁在雷震的罐子下!
“喝?”荣铮的声音淬着冰,“喝饱了好把农场变成第二个矿胎?”
“荣将军,”林燊燊染血的手指划过屏幕,调出b-7区实时土壤监测数据,ph值9.2的猩红数字旁,一个代表重金属离子浓度的曲线正随着晶核吞噬合金而急剧下跌,“它啃的是毒…吐出来的…说不定是药。”他指尖敲了敲屏幕上那断掉的幼苗残骸,“总比…某些人只会拔苗…强。”
荣铮沉默了几秒。空洞里,晶核已将那滩合金熔液吸食殆尽,搏动的光芒内敛而稳定,延伸出的暗红根须缓缓缩回,像饱食的蛇。
“取样。”荣铮最终吐出两个字,“非接触式真空吸取。胆敢损伤样本…”他没说下去,但频道里所有人都听到了未尽的威胁。
急救舱内。那根扎进输液管的熔金丝线已悄然缩回苏晴体内,皮肤表面只留下一个针尖大小的红点。
老陈像被抽干了力气瘫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监护仪——代表苏晴脑干活动的曲线,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异常顽固的斜率,0.1微伏、0.1微伏地…向上爬升!
如同沙漠里濒死的藤蔓,用尽最后力气探向并不存在的水源。
他颤抖着手,调出之前熔坑晶核吞噬合金时的能量波形图,与苏晴体内此刻微弱但持续的生命信号波动并排放在一起。频谱分析柱状图疯狂跳动,最终定格——相似度99.8%!
“根没死…”老陈对着加密记录仪,声音飘忽得像梦呓,“人…也吊着半口气…靠啃金属吊着…”他猛地看向苏晴惨白却似乎没那么僵硬的脸颊,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击中了他,“这他妈到底是苏家千金…还是块…人形蓄电池?”
沉重的铅封样本罐被机械臂精准地送入越野车后舱。
荣铮最后看了一眼熔坑边缘——那株死苗的残骸已被“清道夫”碾入焦土,原地只剩一个浅坑。他转身,军靴踏过滚烫的沙砾,留下清晰的印痕。
临时指挥帐篷内,赤红炎看着屏幕上代表苏晴生命指标的微弱爬升曲线,又看向b-7区土壤重金属浓度骤降的数据,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复杂难明:“林董,那晶核…”
“是颗种子。”林燊燊打断他,声音疲惫得像跋涉了千年的旅人。他摊开一直紧握的左手掌心——一小撮混着辐射尘的焦黑泥土,已被他无意识捏成了坚硬的碎块。
碎块缝隙里,一点比针尖还小的暗红色反光,如同沉埋地底的星火,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他走到帐篷边缘,掀开厚重的帘子。外面,惨白的天光下,“翻土者”巨型农机正轰鸣着将混合毒渣的隔离层深深犁开,粗壮的合金犁刀切开灰黑色“痂皮”,翻出底下更深的、混杂着辐射尘的褐土。
空气中弥漫着土腥、金属锈蚀和一丝淡淡的、类似雨后矿石的冷冽气息。
林枫的电子音在身后平缓播报:【b-7区西南象限,滴灌管网修复完成,灌溉液ph值已稳定在8.7。超级芦竹草籽…播撒准备就绪。】
林燊燊扬手,将那撮捏着暗红星火的碎土块,狠狠撒向被犁开的、狰狞的焦土。
“埋深点。”他对着呼啸而过的风,也像对自己说,“等它…自己抽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