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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的玉阶前,碎裂的羊脂白玉齑粉还沾在太子蟒袍的袖口暗纹里。

岭南王府的地窖中,陈锋指尖划过兵部丙字名录的誊抄本,墨迹未干的字里行间,蛰伏着大周军镇的血脉筋骨。

“虎符。”他指尖点向舆图上帝都兵部武库司的位置,“鸮七的下一个目标。”

洛阳城东,兵部武库司主事赵德柱冷汗浸透里衣,看着桌上那枚烙印金鳞的“南海珍珠”——三日前他私吞的军械变卖银两数目,正刻在珍珠内壁的龙纹暗记上。

屏风后阴影中的声音如毒蛇吐信:“赵大人的手,是想要乌纱,还是想留全尸?”

紫宸殿的金砖地面光可鉴人,却映不出太子陈寰眼底翻涌的滔天怒焰。他垂在蟒袍宽袖中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细碎的羊脂白玉齑粉顽固地黏附在玄色云纹的经纬之间,像一片片无法洗净的耻辱烙印。周显倒台的血腥气还未散尽,九皇子陈瑄一系又在朝堂上虎视眈眈,此刻的东宫,如同风暴中飘摇的孤舟。他目光扫过阶下那些或惶恐、或闪烁、或幸灾乐祸的面孔,一股冰冷的杀意与前所未有的虚弱感交织着啃噬心脏。岭南…那双藏在十万大山后的眼睛,是否正嘲弄着这金銮殿上的狼狈?

岭南王府,鸮眼密室。

烛火跳跃,将一册册新誊抄的簿册映照得字迹分明。墨是岭南特有的松烟墨,带着淡淡的草木清气,但落在纸上的每一个名字、籍贯、升迁轨迹,都散发着铁与血的味道。陈锋端坐紫檀案后,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摊开的丙字名录誊抄本,指尖划过“朔州边军第七卫队正,张诚,祖籍岭南苍梧,永昌六年募入…”的字样时,微微一顿。

“丙字七号架,十七至二十一本。”张诚侍立一旁,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一丝兴奋,“朔州、幽州、并州、凉州四处军镇,共三百七十五名百夫长、队正履历,尽在其中。籍贯、师承、功过、升迁关节、乃至同乡袍泽名录,纤毫毕现。”

陈锋的目光在“祖籍岭南”“曾受某将排挤”“与某上官有旧怨”等字眼上流连,如同最精明的玉匠审视着璞玉的纹理。他指尖在“张诚”这个名字上轻轻敲击:“此人,可用。着人接触其岭南亲眷,待其下次轮休归乡,让里正‘无意’提及王府亲卫新募之事,许以厚饷,引其投效。”他顿了顿,指尖移向另一处:“还有这个王猛,与幽州司马有夺功之仇…记下,待时机成熟,此人或为破开幽州军门的一柄钥匙。”

他的手指离开名册,缓缓抬起,精准地点在悬挂于石壁的帝国兵备舆图上——那象征着帝国兵权心脏的位置:“洛阳,兵部武库司。”

“丙字名录,不过是军伍之血肉脉络。”陈锋的声音在密闭的石室中回荡,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而调动天下兵马,发号施令的关节,在虎符!兵部武库司,掌符节勘合、印信存档、军令副本!那才是真正的中枢神经!”

烛火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巨大的舆图上,阴影笼罩住代表兵部武库司的朱红标记,如同巨鹰的利爪攫住了猎物。

“鸮七的下一个目标,”陈锋的指尖在“武库司”三字上重重一叩,烛火随之跳跃,“便是这虎符流转的痕迹!本王要知晓,过去三年,每一道调兵虎符的去向、勘合记录、存档副本!尤其是…涉及东宫六率及京畿卫戍的调动!”

张诚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头顶!虎符!调兵虎符!这才是真正的逆鳞!王爷的目光,已从军伍的根基,直接刺向了统御天下兵马的权柄核心!

“诺!”张诚抱拳,眼中厉芒如电,“末将即刻传令鸮七!不惜代价,拿到武库司的虎符存档!”

洛阳,城东。

兵部武库司主事赵德柱的私宅,远不如他官职名头那般显赫。一处三进小院,藏在平民坊市深处,青砖灰瓦,门庭低调。此刻,内书房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只有一盏孤灯在书案上摇曳,映得赵德柱那张油光满面的胖脸一片惨白,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浸湿了里衣的领口。

他肥短的手指死死捏着一颗龙眼大小的珍珠。珍珠圆润光洁,在灯下流转着温润的粉色光晕,是罕见的南海贡品级。这本是他三日前,利用职务之便,克扣下一批“报废”军械变卖款项后,偷偷从黑市购得,准备送给新纳第五房小妾的欢心之物。可此刻,这价值千金的珍珠,在他手中却重逾千斤,冰冷刺骨!

因为就在半个时辰前,这颗珍珠,连同他私吞军械款项的确凿账目证据——一份连他藏在老宅地窖夹墙里的秘账都没有记录得如此详尽的誊抄本——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在了这书案之上!珍珠光滑的表面,在灯光特定角度下,隐隐浮现出一道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暗金色鳞纹!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当他惊骇欲绝地拿起珍珠,对着灯光仔细查看内壁时,一行用肉眼几乎无法察觉、却因特殊角度和光线折射而清晰显现的蝇头小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进了他的瞳孔:

“甲字库丙戌号军械,变卖银两千七百两,赵德柱私吞。永昌八年七月初三。”

每一个字,都对应着他那笔肮脏交易的确切时间、地点、数目!分毫不差!

“砰!”书房角落的紫檀木座屏风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棋子落盘的敲击声。

赵德柱浑身肥肉猛地一哆嗦,手中的珍珠差点脱手掉落!他惊恐万状地望向那片被屏风分割出的浓重阴影,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那里…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坐了一个人!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幽灵!

“赵大人,”一个低沉、平缓,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声音从屏风后的阴影里传来,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赵德柱的脖颈,“南海珍珠,光华内蕴,确实稀罕。只是不知,这珍珠内壁刻下的字迹,若是呈于御史台,或是兵部尚书大人的案头…赵大人这颗项上人头,还能否保得住?赵大人这双点验军械、私盖印信的手,是想留着继续戴这顶乌纱帽…” 那声音微微一顿,陡然转寒,如同淬毒的冰锥:

“还是想留着被刽子手的鬼头刀,剁下来喂狗?”

“噗通!”赵德柱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那肥胖的身躯,重重跪倒在地,膝盖砸在冰冷的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牙齿咯咯作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涕泪横流地对着屏风后的阴影拼命磕头:“尊驾饶命!饶命啊!下官…下官一时糊涂!求尊驾给条活路!下官愿奉上全部家财!只求…只求尊驾高抬贵手!” 咚咚的磕头声在死寂的书房里回荡,如同丧钟。

屏风后的阴影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一丝猫戏老鼠般的残忍。

“家财?”那声音如同寒冰摩擦,“赵大人觉得,你那点家财,买得回兵部武库司甲字库的铜钥匙?买得回虎符勘合存档库的进门权?”

赵德柱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甲字库钥匙!虎符存档库!这是兵部武库司最核心的机密所在!对方…对方竟是为了这个?!

“明夜子时三刻,武库司后巷,角门。”屏风后的声音不再给他任何思考的机会,如同冰冷的命令直接凿入他的脑海,“带上甲字库丙戌号至庚寅号所有军械出入库的原始签押记录副本。还有,”那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过去三年,所有经你手核验、用印的虎符调动勘合记录的副本!尤其是…涉及东宫和京畿卫戍的!若有遗漏,或是妄图欺瞒…”

一只带着黑色皮套的手,无声无息地从屏风下方伸出一小截,指尖捏着一粒和桌上那颗一模一样的南海珍珠,对着灯光轻轻一晃。内壁上,一个血红的“诛”字在光线下妖异一闪,随即隐没。

“…赵大人的九族,会像这颗珍珠一样,”黑手收回,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粉身碎骨,化为齑粉。”

话音落下,屏风后阴影里的气息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桌上那颗内刻罪证的珍珠,和赵德柱额头上渗血的肿包,证明着刚才那令人窒息的一幕绝非幻觉。

赵德柱瘫软在地,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肥硕的身躯剧烈颤抖,冷汗已在地上积了一小滩。他死死盯着那颗珍珠,眼中充满了绝望的恐惧,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后、走投无路的疯狂。虎符存档…东宫…对方的目标,竟然是这个!这已经不是掉脑袋,而是要诛灭九族的大罪!但…不交?那刻着罪证的珍珠,立刻就能让他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他挣扎着爬起,扑到书案前,颤抖着手打开暗格,拿出那串沉甸甸的黄铜钥匙——甲字库丙戌至庚寅号库房的钥匙。钥匙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噤。他望向窗外浓重的夜色,仿佛看到了一张无形却致命的巨网,正向他,向整个兵部,乃至向那座金碧辉煌的东宫,当头罩下!

岭南王府,地窖密室。

巨大的帝国兵备舆图上,代表洛阳兵部的位置被数枚黑色小旗钉住。陈锋负手而立,目光穿透石壁,仿佛看到了千里之外赵德柱书房里那场无声的胁迫。

“王爷,鸮七密讯,饵已吞下,网已收紧。”张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赵德柱此人,贪财怕死,色厉内荏,且其幼子乃外室所生,视若珍宝,此为其最大软肋。鸮七已在其幼子常去的书塾附近布下眼线,双管齐下,由不得他不就范。”

陈锋微微颔首,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他踱步到案前,拿起一枚代表军镇的小旗,轻轻摩挲着旗杆:“虎符勘合存档…此物如同兵权流转的账本。拿到它,便能知晓太子暗中调动了多少力量布置于京畿,哪些将领是其心腹,哪些兵马只听东宫号令。更能知晓,过去三年,哪些边军调动频繁,哪些卫所兵员被暗中抽空…这些,皆是九皇子扳倒太子急需的利刃,亦是未来我岭南铁骑北上时,必须拔除或避开的钉子!”

他的指尖猛地发力,那枚小旗的旗杆“啪”地一声被捏出一道细微裂痕,声音却依旧平静如渊:

“传令鸮七,东西到手后,原件不可带离兵部,就地以特制密写药水誊抄于特制丝绢之上,混入武库司日常废弃的擦枪油布中送出。鸮七本人,即刻撤离洛阳,转赴幽州。赵德柱这条线…”陈锋眼中寒光一闪,“留待九皇子的人去引爆。待他这颗雷炸响,兵部这潭水,才算真正搅浑!”

“诺!”张诚肃然领命,旋即又低声道:“王爷,还有一事。丙字名录筛选出的朔州边军队正张诚,其岭南亲眷已接触,对方态度颇为意动。另,王府亲卫新营已按王爷吩咐,在苍梧郡设点,打着‘商队护卫’名目招募,饷银三倍于边军,应者云集。第一批三百人,皆为悍勇之辈,底子干净,已开始秘密操练陌刀基础战阵。”

“很好。”陈锋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丝冰冷的、如同刀锋出鞘般的弧度。他走到密室一角,那里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青铜水漏,细沙正无声无息地流淌,象征着时间的流逝。“让张诚的亲眷,将王府亲卫‘待遇优渥、前程远大’的消息,在他下次归乡时,‘不经意’地透露给他。此人重乡土情谊,又受上官排挤,正是可塑之才。”

他伸手,轻轻拂过水漏光滑冰冷的表面,目光投向那象征帝都方向的石壁:

“种子已经播下,网线已然收紧。工部的钥匙,户部的钱袋,兵部的虎符脉络…只待东风起时,这大周的江山图卷之上,便该烙印上我岭南的金鳞印记。”

细沙流淌,密室重归寂静。唯有无形的暗流,在岭南与洛阳之间奔涌激荡。陈锋静立的身影,如同盘踞深渊的潜龙,爪牙已悄然扣住了帝国兵权最致命的命门,只待雷霆一击,便要撕裂这看似固若金汤的皇权天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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