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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跳峡大营点将台前,

赵元奎的头颅滚落尘埃。

陈锋冰冷的目光扫过台下噤若寒蝉的万千边军:

“即日起,虎跳峡防务由玄甲军接管!”

当夜,陈锋并未入住主将营帐,

却径直走向了弥漫着汗臭与劣酒气息的普通兵舍。

油灯摇曳中,

老兵油子王瘸子醉醺醺拍着新兵肩膀:

“瞧见没?又一个镀金贵人,待不了三天就得……”

话音未落,陈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老哥说得对,本王确是来镀金的——”

“不过镀的是岭南男儿的热血与脊梁!”

虎跳峡大营点将台下,那颗曾经属于岭南都尉赵元魁的头颅,在尘土中凝固成一个狰狞而丑陋的符号。粘稠的血液在干燥的泥地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褐,刺鼻的铁锈味混合着山风特有的凛冽,狠狠灌入台下每一个边军士卒的肺腑。数万双眼睛死死钉在那颗头颅上,死寂如同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空气凝固了,只有峡谷深处传来的风啸,如同鬼哭。

陈锋站在高台中央,青色劲装上溅落的几点血痕如同寒梅绽放,刺眼而冰冷。他缓缓抬起目光,那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扫过台下密密麻麻、面无人色的边军阵列,最终落在副将雷豹和刚刚献上投名状的校尉沈重山身上。

“雷豹!”陈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断一切的金石之音,瞬间刺破死寂。

“末将在!”雷豹踏前一步,甲叶碰撞,声如闷雷。

“即日起,虎跳峡防务由你全权接管!玄甲军分驻各要害隘口,整肃防务,重设哨卡!凡有懈怠、玩忽职守者——”陈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军法从事,杀无赦!”

“末将领命!”雷豹抱拳怒吼,声震山谷。他身后,一列列玄甲军士齐刷刷踏前一步,覆面铁盔下射出森然寒光,无声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扩散开来。

陈锋的目光转向沈重山。这位校尉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已燃起一股近乎疯狂的决绝,那是彻底斩断后路、孤注一掷的光芒。

“沈重山!”

“末将在!”

“你熟悉蛮情,通晓靛羽部动向。本王命你为前锋营主将,率本部兵马,三日内,给本王一份靛羽部近期所有异动、兵力集结点的详尽军报!若有半分差池,提头来见!”

“末将遵命!定不负王爷所托!”沈重山单膝重重跪地,额头触在冰冷的泥地上,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

命令下达完毕,陈锋不再多言,转身走下点将台。他没有走向那间刚刚清理出来、宽敞奢华的前任都尉主将营帐,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脚步毫不停留,径直朝着营区深处那片低矮、杂乱、弥漫着汗臭、劣质酒气和劣质烟草味道的普通兵舍区域走去。

雷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沉默地挥手,带着一队玄甲精锐,如同沉默的影子,远远缀在陈锋身后,既护卫,也维持着一种无形的威慑。

兵舍区,如同大营光鲜表皮下的溃烂疮疤。低矮的土坯房或简陋的木板棚屋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狭窄的通道上泥泞不堪,随处可见倾倒的污水和不知名的秽物。空气中混杂着经年不散的霉味、劣质酒气、汗馊味以及某种劣质烟草燃烧后的刺鼻气味。几盏昏暗的油灯在夜风中摇曳,将扭曲的人影投射在肮脏的墙壁上,更添几分破败与压抑。

此刻,大部分士卒结束了惊魂未定的一天,挤在狭小通铺上或蹲在门口。白日点将台的血腥一幕如同梦魇,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恐惧、茫然、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怨气在浑浊的空气中无声发酵。

靠近角落一间稍大些的兵舍里,气氛更加浑浊。劣质的米酒气味浓得呛人。一个头发花白、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老兵油子,王瘸子——因早年瘴气坏了腿,走路微跛,但在这营里混了半辈子,最是油滑——正灌了一大口浑浊的米酒,辛辣的液体烧得他龇牙咧嘴。他用力拍着旁边一个新兵蛋子瘦弱的肩膀,唾沫横飞:

“小崽子,吓傻了吧?瞧见没?台上那位!”他朝着点将台方向努了努嘴,满口酒气,“又一个京城来的贵人!杀个赵元魁算个屁!这些个龙子凤孙,跑到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岭南,哪个不是来镀层金的?你看着吧,待不了三天,就得被这山里的瘴气、蚊虫、还有靛羽蛮子的鬼头刀吓破胆,灰溜溜滚回京城去享福咯!”

他声音不小,带着老兵特有的、看透世事的嘲弄和麻木,引得旁边几个同样喝得半醉的老兵发出几声附和似的、干涩的嗤笑。

新兵只有十五六岁,瘦得像个豆芽菜,脸色蜡黄,眼神里还残留着白日的惊恐,被王瘸子拍得一个趔趄,小声嗫嚅着:“王……王叔,那……那可是王爷……”

“王爷?哈!”王瘸子又灌了一口酒,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智慧”,“王爷又咋样?咱们这虎跳峡,死过的‘贵人’还少吗?上一个说整顿军务的将军,骨头渣子都烂在蛮子的粪坑里了!镀金?镀他娘的……”

“老哥说得对。”

一个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突然从兵舍敞开的、散发着霉味的门口传来。

兵舍内瞬间死寂!

王瘸子剩下的话像被掐断脖子的鸡,硬生生噎在了喉咙里。他脸上的嘲弄瞬间冻结,随即转为一种见了鬼般的惨白和惊恐。他猛地回头,浑浊的醉眼在昏暗的油灯下努力聚焦——

门口,站着的正是岭南王陈锋!

他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门外,青色劲装的身影几乎融入门框的阴影,只有那双眼睛,在摇曳的灯光下亮得惊人,平静无波地注视着兵舍内的一切,仿佛刚才那句大逆不道的话只是寻常问候。

噗通!噗通!

兵舍里七八个士卒,连同王瘸子在内,全都如同被重锤击中,腿一软,直接瘫跪在地!新兵更是吓得浑身筛糠,几乎要晕厥过去。浓烈的酒气瞬间被刺骨的恐惧取代。

王瘸子面无人色,额头死死抵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连一句完整的求饶都说不出来。完了!刚才那些话,足够他死十次!

陈锋的目光在王瘸子身上停留了一瞬,没有愤怒,没有斥责,仿佛只是看了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他抬步,走进了这间弥漫着绝望气息的兵舍。

油灯的光晕勉强照亮他年轻而轮廓分明的侧脸,也照亮了兵舍内简陋到令人心酸的陈设:通铺上铺着破烂发黑的草席,上面堆着同样破旧的薄被;角落里散乱地扔着几件打满补丁的军服;一张瘸腿的破木桌上,放着半碗浑浊的米酒和几个啃得干干净净、连一点肉星都看不见的骨头——那是白日里伙夫营施舍的、不知什么部位熬煮后的残渣。

陈锋走到那张破木桌前,伸出两根手指,捻起一块骨头,凑到油灯下仔细看了看。骨头上没有任何筋肉残留,被啃噬得异常干净,泛着一种惨白的光泽。他又端起那半碗浑浊的米酒,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刺鼻的、劣质粮食发酵后的酸馊气直冲鼻腔。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就是你们的伙食?”陈锋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却让跪在地上的士卒们心脏猛地一缩。

王瘸子抖得更厉害了,几乎瘫软在地。一个胆子稍大些的老兵,声音带着哭腔:“回……回王爷……这……这已经是好的了……伙夫营……能……能分点骨头汤……就……”

“骨头汤?”陈锋放下碗,目光扫过桌上那几个被啃噬得异常干净的骨头,“本王倒觉得,这更像是啃剩下的狗食。”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狠狠剜在所有跪地士卒的心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积压已久的悲愤,瞬间冲垮了恐惧,让几个老兵的眼圈都红了。

“本王确是来镀金的。”陈锋忽然话锋一转,目光再次落在面如死灰的王瘸子身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不过——”

他猛地提高了声音,字字铿锵,如同金铁交鸣,响彻整个兵舍,甚至穿透薄薄的木板墙,传到外面寂静的营区:

“本王要镀的,不是京城那帮酒囊饭袋眼里虚浮的金粉!本王要镀的,是我岭南男儿保家卫国的铁血丹心!是我岭南将士顶天立地的铮铮脊梁!是我大周南疆,永不可摧的钢铁长城!”

轰!

这几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士卒的心头!那长久以来被克扣、被欺压、被当作炮灰和蝼蚁的麻木与绝望,被这滚烫而充满力量的话语狠狠撕开了一道口子!王瘸子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被点燃的光芒。其他士卒也忘记了恐惧,呆呆地看着灯光下那个年轻却仿佛蕴藏着山岳般重量的身影。

“雷豹!”陈锋断喝。

“末将在!”雷豹洪亮的声音立刻在门外响起。

“传本王令!即刻彻查岭南各军所有伙夫营!凡有克扣军粮、中饱私囊者,无论职位高低,一律斩首示众!其家财,悉数充公,折现!自即日起,虎跳峡大营所有将士,一日三餐,必有肉!每旬,必有酒!饷银,足额发放,敢贪墨一文者——”陈锋的声音森寒如冰,“杀无赦!诛三族!”

“末将领命!”雷豹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兵舍内,死寂被粗重的喘息取代。王瘸子看着陈锋,嘴唇哆嗦着,突然猛地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清脆的声音在兵舍内格外刺耳。

“王爷!小……小人……小人混蛋!小人狗眼不识真龙!小人……”他语无伦次,激动得浑身颤抖。

陈锋没有理会他的忏悔,目光扫过众人:“都起来。本王今日,就住这里。”

“什么?!”众人再次震惊。

陈锋却已不再解释,径直走到那张空着的、铺着破草席的通铺前,毫不嫌弃地坐了下来,甚至还伸手拍了拍旁边的空位,对那个吓得脸色惨白的新兵道:“小子,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哪里人?”

新兵受宠若惊,又惶恐不安,结结巴巴地回答:“回……回王爷……小……小的叫李狗儿……十……十六……南……南安府下面……李家洼……”

“李家洼?”陈锋微微皱眉,“本王记得,上月靛羽部一支流寇,屠了李家洼附近三个村子?”

李狗儿眼圈瞬间红了,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死死咬着嘴唇,才没哭出声,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一股沉重的悲愤在小小的兵舍内弥漫开来。几个老兵也面露戚色。岭南边军,多是本地子弟,谁家没受过蛮族的祸害?

陈锋沉默片刻,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血债,定要血偿。李狗儿,好好活着,练好本事。本王带你,亲自去砍靛羽蛮子的头,祭奠你爹娘乡亲!”

“噗通!”李狗儿再也忍不住,猛地跪倒在陈锋面前,瘦小的身体因激动而剧烈起伏,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哽咽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这一夜,岭南王陈锋没有睡在那张属于他的、铺着厚厚锦被的床榻上。他就挤在这间弥漫着汗臭和劣酒气息的破败兵舍里,和一群满身泥污、伤痕累累的普通边军士卒,挤在冰冷的、铺着破草席的通铺上。

油灯早已熄灭,黑暗中,呼吸声清晰可闻。士卒们起初紧张得身体僵硬,连大气都不敢喘。但陈锋似乎真的睡着了,呼吸均匀悠长。渐渐地,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王瘸子躺在最外侧,黑暗中,他睁着眼睛,毫无睡意。他听着身边年轻藩王平稳的呼吸,感受着那近在咫尺的存在感,白日里那番话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在他的心上。他偷偷伸出手,摸了摸自己那条因为早年瘴气坏了经脉、每逢阴雨天就钻心疼痛的瘸腿,又摸了摸身边冰冷的、陪伴他半辈子的破旧腰刀。一种久违的、滚烫的东西,在他那早已被岁月和苦难磨砺得冰冷麻木的心底,悄然复苏。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陈锋已起身,动作利落地整理好衣装。士卒们诚惶诚恐地跟着起来。

“王爷,您……您真要去校场?”王瘸子大着胆子问,眼神里充满了复杂。

“当然。”陈锋拿起昨夜放在床头的佩刀,“去看看你们的刀,是不是只会砍木头。”

校场上,稀稀拉拉的边军士卒正在几个懒洋洋的老兵呵斥下,有气无力地挥舞着破旧的兵器。队列松散,动作变形,眼神涣散,与其说是操练,不如说是应付差事。

当陈锋在王瘸子、李狗儿等昨夜兵舍士卒的簇拥下(更像是护卫)出现在校场边缘时,整个操练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充满了惊愕、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陈锋没有走向点将台,而是径直走到校场中央,目光扫过那些破旧的制式长刀和磨损严重的枪头。

“都停下。”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开。

操练的士卒茫然地停下动作。

陈锋走到一个身材还算魁梧、但动作明显敷衍的老兵面前,指了指他手里那柄刀口已经有些卷刃的长刀:“给本王看看。”

老兵愣了一下,慌忙双手将刀递上。

陈锋接过刀,掂量了一下,又屈指在刀身上一弹,发出沉闷的嗡鸣。他微微皱眉,随即走到校场一角,那里立着几根用来练习劈砍、早已被砍得满是豁口的硬木桩。

他随意地站定,没有摆出任何花哨的起手式,只是单手握刀,手臂看似随意地向前一递,手腕猛地一抖!

嗤!

一道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裂帛声响起!

那柄在老兵手中只能砍出浅痕的卷刃长刀,如同切过一层薄纸,竟毫无阻滞地将那根碗口粗的硬木桩,斜斜地削成了两截!上半截木桩轰然滑落,砸在地上,断口处光滑如镜!

“嘶——!”

整个校场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士卒的眼睛都瞪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光滑的断口和年轻藩王手中那柄毫不起眼的卷刃长刀!

陈锋随手将刀抛还给那个目瞪口呆的老兵:“刀是好刀,人,差了点。”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全场,“你们练的,是花架子,是给人看的,不是杀敌保命的真本事!”

他猛地提高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雷豹!”

“末将在!”

“传本王令!废除原有操典!即日起,虎跳峡大营所有操练,由玄甲军教官统一负责!训练科目,只练三样:劈!刺!挡!每日操练六个时辰!练到抬不起胳膊为止!练到你们的刀,能劈开蛮子的骨头!练到你们的枪,能捅穿靛羽部的皮甲!练到你们的盾,能扛住战马的冲撞!练到你们这群软脚虾,变成真正的虎狼之师!”

“末将领命!”雷豹的声音带着兴奋。

陈锋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被震撼和某种希望点燃的脸庞:“本王就在这虎跳峡,看着你们练!本王与你们同吃同住!什么时候你们能在这校场上,接下本王三招而不倒——”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本王亲自带你们,杀过南疆,踏平靛羽部王庭!用蛮子的血,洗刷你们今日的耻辱!用蛮子的头颅,筑起我大周南疆永世的安宁!”

“吼——!”短暂的死寂后,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血性的嘶吼从王瘸子喉咙里爆发出来!紧接着,如同燎原的星火,无数道嘶吼汇成一股狂热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校场上空所有的麻木与绝望!

“杀!杀!杀!”

声浪滚滚,如同沉睡的巨兽终于苏醒,震得整个虎跳峡山鸣谷应!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如同离弦之箭,疯狂地冲入校场!马背上的斥候浑身浴血,几乎是从马鞍上滚落下来,嘶声力竭地朝着陈锋的方向哭喊:

“王爷!急报!靛羽部……靛羽部主力倾巢而出!前锋已突破野狼谷!屠……屠了两个哨卡!正……正朝黑石堡扑来!黑石堡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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