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北麓的晨雾尚未散尽,韩铮的指尖拂过岩缝,黄铜镜筒里映出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无名谷深处的校场上,辽东重骑的玄甲与突厥弯刀的寒光交织,披着兽皮的工匠正将成捆的突厥重箭搬入地窖。
“福隆记”商队的铜铃声响彻山谷隘口,赵破虏肩扛的“药材箱”轰然坠地,箱板碎裂处露出的不是山参灵芝,而是寒光凛凛的七尺陌刀!
辽东马队首领的弯刀还未出鞘,赵破虏的陌刀已如黑色雷霆撕裂晨雾,连人带马劈成两段。血雨纷飞中,三十把陌刀同时出鞘的龙吟声响彻山谷:“岭南福隆记——送货上门!”
骊山北麓的无名谷入口,黎明前的黑暗浓稠如墨。韩铮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紧贴在冰冷潮湿的悬崖缝隙里,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限度。崖下百丈,便是那座吞噬了无数秘密的“百兽祥瑞园”。他缓缓抬起手中那架特制的黄铜望远镜筒,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绷紧的神经愈发锐利。镜筒无声地滑出岩缝,对准了谷底那片被刻意平整出的巨大校场。
晨光熹微,勉强驱散着谷中的深寒。然而映入韩铮眼帘的景象,却比最深的寒夜更令人心悸!
校场东侧,烟尘滚滚。数十骑身披厚重玄色札甲、连战马都覆盖着鳞片状马铠的重装骑兵,正以楔形阵发起冲锋演练!沉重的马蹄践踏着冻土,发出闷雷般的轰鸣,甲叶摩擦的铿锵声汇成一片死亡的金属风暴。那制式的玄甲,那冲锋时如山崩海啸的气势——绝对是辽东边军最精锐的“铁山营”重骑!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大周腹地,出现在太子的“猎场”之中?!
校场西侧,则是另一番令人齿冷的景象。数百名赤膊的精壮汉子,正手持一种弧度极大、形制奇特的弯刀,在凶狠的号令声中,演练着劈、撩、抹、斩的搏杀动作。刀光翻飞,带着草原狼群般的嗜血与刁钻。韩铮的呼吸猛地一窒——突厥王庭“狼骑”的制式弯刀! 这些本该在塞外与大周边军浴血厮杀的异族战技,此刻竟在骊山山谷中堂而皇之地操练!更远处,一群披着肮脏兽皮伪装成猎场杂役的工匠,正吃力地将一捆捆用油布严密包裹的长条状物体,顺着新挖的斜坡,搬入一处深入地下的巨大地窖入口。搬运者脚下打滑,包裹散开一角,露出的赫然是成捆的、箭簇呈三棱透甲锥形的重箭!那熟悉的、淬着幽蓝寒光的箭簇样式,瞬间刺痛了韩铮的眼睛——突厥狼骑专用的破甲重箭!
“猎场”?韩铮的牙齿几乎要咬碎!这分明是一座深藏在大周心脏、由太子亲自豢养、融合了辽东铁骑与突厥狼骑的战争熔炉!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镜筒如同最冷静的毒蛇之眼,继续扫视。谷地深处,几座依山而建的巨大木棚门户大开,里面火光熊熊,风箱鼓动,铁锤敲击声此起彼伏——那是日夜不息打造兵甲的工坊!还有那些伪装成兽栏的石砌建筑,坚固异常,窗口狭小,分明是屯兵的石堡!
“呜——”
一声低沉而悠长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划破山谷的寂静,带着一种异域特有的苍凉与凶悍。韩铮浑身肌肉瞬间绷紧!镜筒急转,死死锁住谷口方向。
沉重的木闸门在绞盘刺耳的吱呀声中缓缓升起。一支由二十余辆覆盖着厚厚毡布的大车组成的车队,在近百名骑士的严密护卫下,正缓缓驶出山谷!护卫的骑士清一色穿着大周边军常见的皮甲,但帽檐压得极低,身形魁梧,鞍袋鼓胀,马匹高大神骏,绝非普通军士。为首一名骑士,身形如铁塔,脸上一条狰狞的刀疤从眉骨斜划至下颌,眼神凶戾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出谷的道路。他的马鞍旁,斜挂着一柄弧度极大的弯刀,刀鞘上镶嵌的狼头徽记在晨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
突厥人!而且是精锐的突厥狼骑! 他们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伪装成周军,押运物资离开这座魔窟!
车队沿着狭窄的山道,朝着通往洛阳方向的岔路缓缓前行。韩铮的心沉到了谷底,情报必须立刻送出!这支车队的去向,很可能直指帝都!
就在此时——
“叮铃…叮铃铃…”
一阵清脆而富有节奏的铜铃声,突兀地从另一条通往山谷的岔路方向传来。铃声越来越近,伴随着车轴吱呀的呻吟和骡马喷鼻的响动。
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如同从晨雾中钻出般,出现在了山谷入口前的开阔地带。打头的青骡大车上,一面杏黄色的三角旗在晨风中猎猎招展,旗面上三个醒目的黑色大字——“福隆记”!
商队约莫二十余人,赶车的伙计穿着半旧的粗布褂子,几个管事模样的人骑着骡子。队伍中间,七八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的“护卫”,正吃力地推着几辆装载着巨大木箱的独轮车。那些木箱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看起来沉重异常。
商队的出现,瞬间打破了山谷入口的肃杀。突厥车队立刻停了下来,刀疤脸首领猛地抬手,身后近百名伪装骑士齐刷刷勒住战马,手已按上腰间的刀柄,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般锁定了这支不速之客。
“福隆记”商队似乎也被这突然出现的、杀气腾腾的“边军”车队吓了一跳。推着独轮车的一个魁梧“护卫”手一抖,沉重的独轮车猛地歪斜!
“哎哟!小心!”旁边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惊呼。
但已经晚了!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那辆装载着最大木箱的独轮车彻底失去平衡,重重地侧翻在地!捆绑的麻绳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寸寸崩断!厚实的松木箱板在猛烈的撞击下轰然碎裂!
木屑四溅!
烟尘弥漫!
碎裂的箱体中,露出的并非预想中的岭南药材、山珍皮毛,而是——数十柄并排而列、刃长七尺、柄长三尺、通体黝黑、刃口流动着冰冷暗光的巨型长刀! 沉重的刀身砸在冻土上,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金属颤音!
“陌刀!”突厥刀疤脸首领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失声惊呼!那标志性的形制,那恐怖的压迫感,他曾在与大周最精锐边军交战的尸山血海中见过!
死寂!绝对的死寂瞬间笼罩了山谷入口!
所有伪装成周军的突厥狼骑,脸色剧变,手已闪电般握住了刀柄!浓烈的杀机如同实质的寒潮,轰然爆发!
“福隆记”商队这边,推车失手的魁梧“护卫”——正是陌刀营左卫统领赵破虏!他脸上那瞬间的“惊慌”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磐石般的冷硬。他缓缓直起那如同巨熊般的身躯,布满老茧的大手,稳稳地、一把握住了脚边一柄陌刀那缠着防滑麻绳的长柄!
“锵啷啷——!”
如同沉睡的凶兽睁开了猩红的双眼!商队中所有推车的、赶车的、骑骡的“伙计”、“管事”们,几乎在同一瞬间,猛地撕开了身上碍事的粗布外衣!露出里面紧束的黑色劲装!他们的手,如同演练过千百次般,精准而迅猛地探向那些碎裂木箱中,或是从伪装的大车夹层里,抽出了一柄柄同样形制、散发着死亡气息的——七尺陌刀!
三十柄陌刀同时出鞘!冰冷的刀锋划破晨雾,带起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龙吟!那声音汇聚在一起,竟似荒古巨兽的咆哮,瞬间压过了山谷的风声!
赵破虏单手将那柄需要常人双手才能勉强挥动的恐怖巨刃稳稳提起,沉重的刀尖斜斜指向地面。他布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战意,死死锁定了对面马背上惊怒交加的突厥刀疤脸首领。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般砸在每一个突厥人的心脏上:
“岭南‘福隆记’商行,承运辽东‘山货’——送货上门!”
话音未落,赵破虏魁梧的身躯已如一张拉满的巨弓般骤然爆发!他脚下坚实的冻土轰然炸裂!整个人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黑色狂雷,挟着那柄象征着死亡与毁灭的七尺陌刀,以泰山压顶之势,朝着突厥首领狂飙突进!刀锋所过之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凄厉尖啸!
刀疤脸首领毕竟是突厥狼骑中的百夫长,凶悍异常。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到非人的斩击,他眼中闪过一丝狰狞,厉吼一声,腰间那柄镶嵌狼头的弯刀瞬间出鞘,带着一道凄厉的弧光,试图格挡!
“当——!!!!”
震耳欲聋的金属爆鸣声响彻山谷!火星如同炸开的烟花般四溅!
然而,想象中势均力敌的碰撞并未发生!
赵破虏手中那柄灌注了全身力量、凝聚了陌刀营千锤百炼战技精髓的七尺巨刃,如同热刀切牛油,又似雷霆碎朽木!摧枯拉朽般斩断了那柄以精钢锻造、象征突厥勇士荣耀的狼头弯刀!
刀势丝毫未减!
黝黑的刀锋带着斩断一切的意志,悍然劈开了突厥首领仓促间抬起格挡的左臂臂甲!撕裂血肉!斩断臂骨!然后,重重地、毫无阻碍地劈入他胯下那匹神骏战马的脖颈!
“噗嗤——!!!”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和血肉撕裂声混合在一起!
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瞬间染红了冰冷的晨雾!
在突厥骑士们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们勇猛的百夫长连同他心爱的战马,竟被这一刀,从肩膀斜斜向下,连人带马,斩成了两段!破碎的内脏、断裂的骨骼、喷溅的鲜血,混合着战马临死的悲鸣,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血腥画卷!
“吼——!!!”
三十名陌刀营精锐如同挣脱枷锁的洪荒巨兽,齐声发出震天怒吼!沉重的陌刀在他们手中化作死亡的旋风,紧随赵破虏的脚步,朝着陷入巨大混乱和恐惧的突厥车队,碾压而去!
刀光如林!血浪滔天!
岭南王府,鸮眼密室。
巨大的沙盘上,代表骊山无名谷的位置,被浓稠的朱砂染得一片猩红。几枚代表“福隆记”商队的黑色三角小旗,正死死钉在谷口外围。
陈锋负手立于沙盘前,背影挺拔如松,仿佛与这幽暗的密室融为一体。张诚无声地侍立一旁,手中紧握着一份刚刚由岭南秘密驿道八百里加急送抵、封口处烙印着三道金鳞暗记的绝密军报。
“王爷,骊山‘金鳞一号’急报!”张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双手将密报呈上。
陈锋缓缓转身,接过那薄薄数页却重逾千钧的桑皮纸。他没有立刻打开,修长的手指在烙印着金鳞暗记的火漆上缓缓摩挲,如同抚摸着毒蛇冰冷的鳞片。密室中烛火摇曳,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他展开密报,目光如电,飞速扫过韩铮以密语书写的每一个字句。当看到“辽东铁山营重骑演练”、“突厥狼骑持械操练”、“工坊日夜不息”、“石堡屯兵”、“突厥伪装车队押运离谷”时,陈锋的眼神依旧沉静如渊。但当看到最后一段关于“福隆记商队遭遇拦截”、“赵破虏当先,一刀断人马”的详细描述时——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冰冷金属质感的笑声,突兀地在死寂的密室中响起。陈锋的嘴角缓缓向上勾起,那弧度没有丝毫温度,反而如同淬毒的弯刀出鞘,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好,好一个送货上门。”他放下密报,指尖在沙盘边缘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催命的更鼓。“赵破虏这一刀,劈得好!劈碎了突厥狼的爪子,也劈开了骊山魔窟的最后一层遮羞布!”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石壁,跨越千山万水,直抵那座血雨腥风的山谷。
“陈寰,”陈锋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九幽寒冰中凿出,“你私蓄甲兵,勾结外寇,裂土卖国之罪,铁证如山!你以为藏于骊山,便能瞒天过海?你以为勾结辽东、引狼入室,便能为你那摇摇欲坠的东宫铺就通天之路?”
他猛地一挥袖袍,带起的劲风令案头烛火剧烈摇曳!
“做梦!”
陈锋转身,大步走向悬挂的帝国全舆图,手指如刀,重重地点在骊山的位置,然后猛然划向帝都洛阳!
“这一刀,只是开始!”他眼中寒芒爆射,如同星空中最冷酷的杀星,“本王要你这座藏污纳垢的‘祥瑞园’,变成埋葬你太子美梦的坟墓!要这骊山淌出的血,染红你通往地狱的阶梯!要这大周的江山,彻底看清你陈寰——是何等的丧心病狂,何等的…罪该万死!”
密室的阴影里,陈锋的冷笑如同毒蛇的嘶鸣,在冰冷的石壁间幽幽回荡。沙盘上,代表骊山的猩红标记,正缓缓渗向代表帝都的方位,如同蔓延的致命毒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