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森上将号的舰桥，被光幕里显示的恒星照亮。
江锋坐在舰长椅上。
面前，巨大的星图辐射开来，福尔斯双星系统如同两颗燃烧的碳球，互相缠绕旋转。
更远处，福尔斯c星不断被恒星风剥离着大气，拖出一条稀薄而惨淡的尾巴，在幽暗的虚空中延伸数千万公里，都还依稀可见。
而在星图中央，则是位于福尔斯d星、E星和F星之间，那片密集而混乱的碎片云带。
魔鬼沙坑锚地，就在这片无序之中。
一条通讯链路切入主频道，薛帕德生动的脸庞瞬间占据了江锋左侧一块光幕。
她此刻坐镇拉撒路号，是整个拉撒路编队的矛头。
“我们正在突破碎片云带。”她听起来得意洋洋。
“敌方舰队的火力如何？”江锋问了一句。
“哈，奇恩杂碎的炮火看着吓人，其实吧，隔着9200万公里乱放烟花呢。命中率简直低得可怕，我简直都快吓死了呢。跟哈尔西完全没得比。”薛帕德一脸惊魂未定，虚伪得很。
“嘁。”江锋无奈摇头。他看向星图，代表拉撒路编队的箭头集群，正顽强地穿破碎片云带，已经来到了大多数碎片的上方，从这里看去，简直就是一马平川。
敌方炮火的红色光束轨迹不断闪烁。
一部分是可观测的，几乎都散射在虚空之中，极少命中。
一部分则是不可观测的，被哈尔西按照对方舰船的散热规律模拟出来，勉强做个参考。
隔了一会儿，薛帕德的表情有点奇怪，甚至可以说是困惑：“舰长，有件事怪得很。哈尔西给我的火控方案，我怎么觉得有点儿不像她？”
“不仅是对面那些家伙的命中率低，咱们的紫外激光主炮，精度也掉得离谱。从模拟时候的厘米级，现在偏差都奔着几公里去了。”
“就像刚才那一炮，明明锁死了代号‘1b’的沙丘蠕虫级驱逐舰……”
“轰。打出去的光束砸在它三千米开外的‘6c’身上了。这偏差也太离谱了吧！”
江锋的嘴角微微上扬，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四平八稳，目光没有离开星图。
“薛帕德，偏差是我让哈尔西加入的。”
“哈啊？”光幕上，薛帕德的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我们脚下这艘安德森上将号，是从哪里来的？”江锋反问。
“是从奇恩人的锚地里抢来的呀？”薛帕德一撇嘴。
她顿了几秒，两眼骤然放光，这才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嗯？我是怎么想的？”江锋淡淡一笑。
“嘿嘿，还考我呢。”薛帕德甩了个超级大白眼过来。
“你肯定想的是，咱们的船都是奇恩人造的。本质上，除了哈尔西这个变数，它和对面摩拉克斯的旗舰暴虐杀戮号，用的是一套技术体系，甚至是从同一个船坞出来的。”
江锋微微点头，他就知道，以薛帕德的聪明才智，她不可能不知道。
只不过，以她狂暴的战斗姿态，很少进行这种全局考量，这才表现得不太适应。
但随着她愈发熟悉舰队，熟悉这一切，心里头那道坎一过去，她必然能找到自己的风格。
江锋期待地倾听她的解释，薛帕德也果然不负期望。
“所以，如果我们一上来就展现出远超对方的火控精度。”
“尤其是哈尔西那种不讲道理的厘米级精度，对面那位以冷血洞察着称的摩拉克斯上将肯定会反应过来，会立刻意识到，我们拥有远超他们系统能力的火控核心。”
“这会令他立刻警觉。”
“想明白我们并非奇恩人叛徒，而是某种外来的力量在操控旗舰。这会导致他不再试图减小损失，甚至反而会刺激他不惜一切代价先打掉我们的旗舰。”
江锋竖起了大拇指，薛帕德顿时笑逐颜开，她一拍大腿：“而现在，他就不会这么多疑了，咱们可以等待时机，一口气爆发出来，一波带走那龟儿子。”
“好算计啊，舰长。把旗舰交给你坐镇，挺好。”
她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里充满了期待。
江锋只是微微颔首，视线转向右侧的另一块光幕。
光幕中，是阿什利沉静的面容。
她坐镇伊甸主星号，此刻正率领着伊甸主星编队，沿着碎片云带的下缘，向着敌方庞大舰队的右翼悄然滑去。她也听到了薛帕德的思考，不由得暗暗点头。
“右翼，报告。”江锋点头。
“是，舰长。伊甸主星编队已按计划完成19小时1G持续加速，当前编队平均速度684千米每秒，航向稳定，正按照预定航线，向敌方舰队右翼实施迂回机动。”
阿什利的目光扫过自己面前的一块光幕，确保汇报的数据不会出错。
“我们一直在从侧翼下方观测敌方主力舰队，根据侦察数据，能够判断，由于此前遭遇空雷伏击及燃料储备限制，敌方舰队并未进行长时间的加速燃烧。”
“其当前平均速度为767千米每秒。敌我双方相对速度差，约为为83千米每秒。”
星图上，代表伊甸主星编队的箭头集群，正以极高的相对速度，斜切向代表敌方主力的红色光团侧翼。距离测定在光幕一角疯狂跳动。
“相对距离1.08亿公里，持续缩短中。”
阿什利平静地说道：“编队火控雷达已成功锁定敌方旗舰，暴虐杀戮号。”
“目标特征清晰。”
“根据其当前航向及速度矢量预测，最佳攻击窗口出现时，其左舷舰艏区域将暴露于我编队主炮射界，预计窗口高达120秒。”
她顿了顿，一丝凝重在她脸上掠过：“锁定本身并无技术困难。霸主利齿级足有16.8公里长，对我们的火控精度来说，命中问题不大。”
“但有一个棘手的地方，至少有三十七艘沙丘蠕虫级驱逐舰，呈多层球状防御阵型环绕其旗舰核心区域。“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层不断移动，干扰我们火力投射的护盾。”
“我方火力穿透这层防御，再精确命中预定区域的成功概率，有点……不高。”
江锋听着阿什利的汇报，迅速在脑海中模拟着战场态势。
‘薛帕德在正面制造混乱和压力，吸引摩拉克斯的注意力。’
‘阿什利从侧翼高速切入，目标直指旗舰。’
‘这个时机要是抓得好，摩拉克斯的主力必然被薛帕德牵制，其左舷防御会相对薄弱，那时候就是我们攻击的最佳窗口。’
“阿什利。”江锋下令道。
“命令编队所有主武器系统，立即进入预备充能状态。”
“我要你确保通往暴虐杀戮号左舷舰艏区域的射击路径畅通无阻。同时，让哈尔西接管伊甸主星编队的全部火控协调权限。让她整合编队火力，计算最优射击方案。”
“我们必须在最佳窗口期，给那艘暴虐杀戮号来一次永生难忘的震撼。”
“明白，舰长。”阿什利没有犹豫：“主武器启动预备充能。火控权限移交哈尔西。”
江锋道：“哈尔西，让安德森上将号的主炮同步充能，充能到104%，保持轻微过充状态，确保我们随时有30发强短脉冲可用。”
“一旦暴虐杀戮号的护盾防御因侧翼受袭而下降，那就是我们倾泻怒火的时刻。”
“在那之前，我们需要把距离缩短，否则光束飞行时间过长，不利于光束聚焦。我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必须是一击必杀！”
“遵命，统帅。”
空气微微扭曲，哈尔西俏皮地转了个圈，裙摆飞扬。
江锋微微点头，目光重新扫过整个战术星图。
三条线，如同三根绞索，正在缓缓收紧。
薛帕德的箭头在正面虚张声势，阿什利的箭头在侧翼高速潜行。
而他自己的旗舰，则在等待一个致命的机会。
一切似乎都在按计划推进。
然而，就在这时，薛帕德再度带来了消息。
“紧急情况。拦截机群前方预警！”
“敌方轰炸机群，正在靠近！”
“敌方轰炸机群已经突破了尘埃云团，数量1400架，已突破8000万公里警戒线，当前速度约1000千米每秒，它们正在快速缩短距离，预计很快就能发射反物质导弹！”
星图上，浮现出一片的红色小点，让人头皮发麻。
轰炸机群正高速穿过碎片相对稀疏的区域，目标直指拉撒路编队后方的安德森上将号。
而在它们前方，一片代表己方拦截机的蓝色小点，正以强硬的姿态迎面扑去。
“我方拦截机群，一千架，已前出至阵线最前沿！”薛帕德仿佛成了播音员：“与敌方轰炸机群相对距离5500万公里，相对速度1800千米每秒。”
“预计接触时间……”她快速心算了一下：“八小时！”
“八小时后，双方将进入三十万公里射程，到时候，就是导弹乱飞，机群绞肉了！”
通讯链路里，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反物质导弹的饱和攻击，足以撕裂任何笨重的战舰。
但每个人都知道，拦截机和轰炸机并非战场的主宰。
真正能够在一瞬间决定胜负的，是战略巡洋舰。
江锋的目光扫过那片快速接近的死亡红云：“拦截机群的任务就是拦截，薛帕德。”
“相信我们的拦截机，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你的编队，保持现有压力，持续向云带上层突破，吸引敌方主力火力。”
“其他的不必担心。”江锋做出了决定。
“好。”薛帕德吸了口气，压下心头躁动，眼神变得凶狠。
“拉撒路编队，继续前进！让那些爬虫的炮火再热闹点！”
通讯暂时沉寂下去，只有星图上更新的光点和距离数字在诉说战况发展。
江锋的目光在代表薛帕德编队，阿什利编队，己方拦截机群，敌方轰炸机群，以及那个巨大的，代表暴虐杀戮号的光标之间缓缓移动。
‘八小时……摩拉克斯肯定不会等待八小时。’
‘用轰炸机来吸引我的注意力，你手里，还捏着什么牌？’
江锋的问题，跨越亿万公里，却没有人能够给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