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过后。
紧接着，是骤然降临的光明。
江锋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
脚下是松软的、呈现均匀砖红色的沙土，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天空是浑浊的橙黄色，布满细密的沙尘。
抬头到极限，也看不到任何星辰。
空气干燥、稀薄，带着浓烈的铁锈和灰尘气味。
狂风卷起沙砾，抽打在他身上，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他扭过头，望向地平线的另一端。
在那里，灰黑色的钢铁山脉拔地而起。
它们并非自然形成，而是由无数巨大到难以置信、棱角分明的几何结构堆叠而成。
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昏暗的天光下流淌，这正是赛伯勒克斯兵工厂那宏伟无边的本体。
只是此刻，它更加真实地矗立在这片褐红大地上，矗立在江锋的面前。
就在江锋的注视下，异变陡生。
“轰隆隆隆！！！”
低沉而宏大的轰鸣并非来自空气震动，而是直接撼动了脚下的大地和周围的空间。
那连绵无尽的灰黑色钢铁山脉，其核心区域缓缓地、无可阻挡地向两侧……裂开！
裂口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露出内部无法形容的深邃黑暗。
下一秒！
“轰……”
是难以想象的爆炸。
银色的洪流，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从那巨大的裂谷深处，以排山倒海、毁天灭地之势，狂暴地喷涌而出。
那不是岩浆，而是由无法计数的纳米机器构成的银色风暴。
它们汇聚成直径以公里计的、顶天立地的银色巨柱，直冲云霄。
其喷发的速度达到了每秒数千万吨的恐怖量级。
整个褐红色的大地在这狂暴的喷发下剧烈颤抖、呻吟。
这些银色的洪流并未散逸。
它们在升入高空后，如同被无形的标记引导，开始围绕着某个绝对的中心点高速旋转。
银沙渐渐凝聚。
首先是一个极其微小、却散发着刺目光亮的小点出现。
紧接着，以这个核心为原点。
无数纳米机器人，辛勤劳作，拼命生长，疯狂地构建起庞大到匪夷所思的支撑结构。
巨大的合金结构凭空生长，继而互联，最终浑然一体。
密密麻麻的能量管网如同神经脉络般蔓延，一层层坚固无比的外壳装甲快速覆盖。
江锋站在褐红色的沙尘暴中，仰望着这如同神迹般的造物过程。
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个正在形成的、边长十公里的巨大立方体的每一个细节。
它悬浮在天地之间，如同一座正在诞生的神之城塞！
那正是他梦寐以求的——远古控制中心！
他不再仰望，而是缓缓坐了下来，伸手从地上抓起一把褐红色的沙土。
沙砾粗糙，带着星球的余温，很冷很冷。
他轻轻搓揉着，感受着这最原始的物质在指间滑落。
而头顶的天空，那银色的风暴依旧在奔涌。
时间的概念在这里变得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那喷涌的银色洪流终于开始减弱，最终平息。
覆盖了整个星球的赛伯勒克斯兵工厂，那灰黑色的钢铁山脉，开始发生惊人的蜕变。
如同褪去陈旧的茧壳，灰黑色的外装甲层片片崩解，化作尘埃。
其下，是崭新耀眼的银白色结构。
这银色的结构并非静止，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缓缓地，无可阻挡地向上隆起。
大地发出更加恐怖的呻吟和断裂声。
大陆板块在移动，地壳在抬升！
“轰隆隆隆！！！”
零下一百多度的大地，在巨大的震动中放射出能量。
一些地方，甚至喷发出了炽热的蒸汽。
那是融化的地下水冰，更是升华的干冰冷气。
一座前所未有的，足以刺破苍穹的银色山峰，在江锋面前拔地而起。
它超越了曾经所有山脉的高度，质量庞大到足以改变星球的重力场。
江锋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这颗星球的自转发生了改变。
因为这突然移动的质量，重心被改变了，于是自转的倾角发生了些微的扭曲。
就在这高耸入云的银色尖峰顶端。
那悬浮在上百公里高空的、边长十公里的巨大立方体。
开始缓缓地、平稳地、向下沉降。
下方，尖峰顶端，一个与之完美契合的，巨大的方形基座早已准备就绪。
没有撞击的轰鸣。
只有一种仿佛两块巨大磁铁终于找到彼此般的、无声的嵌合。
“嗡！！！”
就在立方体的底座与尖峰基座完全接触、严丝合缝地嵌合在一起的刹那。
一股无形的、却磅礴到无法形容的“脉动”，以控制中心为核心，瞬间扫过整个星球。
扫过每一寸褐红色的沙地，扫过稀薄的大气，扫过江锋的身体和灵魂。
那不是声音，不是光，不是能量。
那是……
一种“激活”。
一种“苏醒”。
一种沉寂了亿万年的庞大意志，终于找到了它的躯壳，睁开了它的眼睛！
整个世界，从冰冷的机械造物，瞬间拥有了生命的质感。
空气仿佛变得鲜活，脚下的沙土似乎有了呼吸。
就连那远处翻腾的沙尘暴，都带上了一种韵律般的脉动。
江锋被这瞬间的、席卷一切的鲜活感所淹没。
他试图去理解这超越了感官的剧变，却发现自己就好像试着用双手捧起整个海洋。
那是一种宏大到他无法承载、无法解析的实感。
就在他心神激荡，试图抓住这感觉的瞬间……
眼前骤然一黑。
所有的景象。
褐红的大地、银色的尖峰、宏伟的控制中心、鲜活的世界脉动……
全都好似被瞬间抽走的桌布，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是毫无过渡的黑暗。
诺曼底号已经消失。
江锋悬浮在太空中，却没有半点担心，他感受得到，微缩星河正在朝他快速飞来。
果然，要不了几分钟，远方的尘埃带就被诺曼底号撞开。
那从雪白变成灰褐色的舰身，携带着巨大的轨道速度，直奔江锋而来。
“哈尔西？”江锋摊开手，看向白色衣裙的少女。
“闭上眼睛，先生。”哈尔西呲牙笑了笑。
江锋叹了口气，依言闭上了眼睛。
他在真空中近乎停止，而诺曼底号，则以数十公里每秒的速度呼啸而来。
“啪唧！”
一团小小的光和热。
一团小小的银色沙砾散开，在诺曼底号舰艏的表面聚合。
然后，顺着无数原子之间的结构，融化在了舰身之中。
巨大的诺曼底号撞开尘埃云，姿态引擎喷出蓝焰，带着它昂起头来，直上云霄。
冰冷的、熟悉的触感从身下传来。
江锋眨了眨眼。
他正端坐在诺曼底号舰桥那张宽大、冰凉的舰长椅上。
舰桥柔和的灯光照亮了熟悉的控制台。
主屏幕上依旧是冰巨星“冥河之泪”那翻滚的灰蓝色风暴。
身上穿着的是日常的风衣，柔软舒适，没有任何尘埃或沙砾的痕迹。
刚才那一切……是梦？
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涌上心头。
建造过程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烙印，那星球自转迟滞的“感觉”，那世界“苏醒”的脉动……都真实得可怕。
可身下的舰长椅，眼前的屏幕，又将他牢牢地锚定在现实。
就在这时……
“呀！”
一声足以刺穿耳膜的尖叫在舰桥入口处响起。
江锋循声望去。
只见嘉丝蒂正站在门口，一手捂着小嘴，眼睛瞪得像铜铃，另一只手里原本端着的、一块淋着鲜艳草莓酱的芝士蛋糕，此刻正自由落体。
“啪唧。”
蛋糕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光洁的合金地板上，糊成了一团五颜六色的抽象艺术。
“老……老板？”嘉丝蒂像是见了鬼般的惊骇，手指颤抖地指着江锋。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你怎么进来的？”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看了看身后通往生活区的唯一通道，又难以置信地转回头盯着江锋，脸上写满了“这不科学”的震惊。
“你离开的这一周，我一直……一直在舰桥啊！”
“除了刚才溜去你办公室，用食物打印机做了这块蛋糕……”
“咳咳咳……我发誓，我就离开了五分钟！而且进出舰桥就这一条路！”
“难道，舰桥还有我不知道的密道？”
“还是……还是你会瞬移？”
嘉丝蒂一边像是连珠炮一样问着，一边急忙上前。
她背着手，双腿悄悄并拢，膝盖正好挡在江锋和蛋糕之间，隔绝了视线。
江锋看着嘉丝蒂惊奇的表情，目光看向天花板上的倒影。
那滩可怜的芝士蛋糕残骸，就倒映在每一面锃明瓦亮的墙壁上。
江锋动了动屁股，再感受了一下身下舰长椅那无比真实的触感。
‘我要么是疯了。’
‘要么……快疯了。’
江锋对自己的状况做出了评价。
但他却不自觉地笑容满面，这不是梦，而是他亲身经历的现实。
只不过，现实也许太过令人难以置信，以至于像是梦境般荒谬。
他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
他只是微微向后，靠在了宽大的椅背上，目光投向主控台。
“哈尔西。”他的声音平静：“返回石村号。设定航线。”
“航线设定完成。预计抵达时间：63小时27分。”哈尔西的投影在控制台上浮现，声音清脆依旧，似乎刚才那场跨越维度的造物奇迹从未发生。
嘉丝蒂还处在巨大的震惊和蛋糕损失的懊恼中.
她张着嘴，看看江锋，又扭头看看地上的蛋糕，最后无奈地垮下肩膀，小声嘟囔着。
“我的蛋糕……我的下午茶……”
她认命地蹲下身，指挥旁边一台机器人过来处理残局。
她偷偷瞄了一眼舰长椅上那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闭目养神的男人。
最终，她还是把满肚子的疑问和“老板你是不是会魔法”的吐槽咽了回去。
想了想，她垂头丧气地溜出了舰桥，但临走之前，贼眉鼠眼地回头看了看舰长办公室。
大概，她打算什么时候再去“打印”一块新的蛋糕。
舰桥重新恢复了宁静。
江锋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
他的意识深处，那连接着赛伯勒克斯兵工厂的“视野”依旧清晰。
山峰顶端，太空和大气的交汇处，那座边长十公里、散发着银色光芒的远古控制中心，正如同新生的恒星般，静静地闪耀。
无需有声，就已经足够磅礴。
‘那不是梦。’
江锋再次重复。
笑容收敛，变成了坚决。
‘一个愿景。’
‘一个目标。’
‘和平，来自，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