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红色警报框，如同凝固的血液，死死钉在全息投影中心。
江锋看着手环投影出来的文字，他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主机，分析数据损坏的影响。”
“分析中……‘Schematic_01.prt’文件对应掘星者的三维结构模型。”
“分析中……‘Schematic_08.stif’文件对应掘星者的结构的力学分析数据。”
江锋闻言，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苦笑，他翻看其他文件，海量的数据、原理、报告，它们静静流淌，价值连城，却偏偏缺失了最关键的骨架。
他转过身，看向茉莉，茉莉眼里有着不甘，但她仍然努力抬起头。
“功亏一篑？”她嘴唇微动，心里已经不抱期望。
“不。”
江锋摇了摇头，他虽然也感到失望，但这比起全军覆没的结局来说，已经是喜上加喜了。
“算不上功亏一篑。”他的话音未落，茉莉的眼睛就亮起来。
“什么意思？”
江锋摆了摆手：“你先听我说完，我们已有的数据，已经代表了掘星者大部分科学突破，我们现在差的，是一个完整的结构。”
“我们可以单独利用这些蓝图和科技。”
“但没有框架结构，就没法将其组装成一台全自动采矿无人机。”
“这就像是一辆车，没了底盘和车身框架，其他零件哪怕再全，也无法开上路。”
“而在车企里，底盘和框架……那是最复杂的东西之一。”
“光有这些数据。”江锋苦笑：“想要造出能采矿的机器？”
“不够，远远不够。”
茉莉胸脯起伏，她瞪着江锋，刚想要说什么，就被他打断。
“但是，我们可以通过二次开发来解决这个问题！”
茉莉的呼吸更急促了，心里一上一下的感觉实在是难受，就连诺丽也瞪了江锋一眼。
‘这个江锋，话不能一口气说完么？’诺丽腹诽着，总算沉静下来。
茉莉一言不发，往江锋的方向进逼了两步，鼻尖几乎要贴着鼻尖。
她恶狠狠地呲牙：“下次，说话的时候不要大喘气！”
江锋耸了耸肩，看着她水晶般的眼睛，突然一笑：“不然呢？”
“不然我就咬你！”茉莉皱起鼻子，发出震撼大地的咆哮。
江锋挠了挠鬓角，他觉得自己听到了猫在哼哼，那种哼唧哼唧的声音，怎么有点熟悉。
茉莉的眼神越来越幽怨。
“好啦好啦！”江锋举双手投降。
“说真的，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认真起来。
“我们需要为每一个部件重新设计框架，精确化的位置，应力分布，工艺优化，能量回路设计，每一件事情都很麻烦。”
“不过，鉴于我们原本就没有打算直接使用蓝图，这些事情迟早都要做。”
“但如果有原本的蓝图参考，如果我们能够理解它原始设计的完整逻辑，那么会简单很多。”
江锋加重了语气：“这些数据，全都需要一个真正顶尖的人才来解析、补全，和再设计。”
“我们需要的，要么是在工业设计领域浸淫几十年，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大师，要么……”
江锋顿了顿：“就是专精于此的，顶级工业设计AI。”
茉莉的神色已经彻底恢复了冷静。
大师？AI？这两个词语在她脑海里瞬间炸开，每一个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对于大师，她几乎立刻想到了控制的手段。
金钱、权力、或者更直接有效的方式——找到他的软肋，他的家人，用最赤裸裸的威胁锁住他的喉咙和嘴。
恐惧，是人类最古老也最可靠的枷锁。
但AI……
茉莉皱起眉头，冰冷的逻辑回路，没有家人，没有恐惧，甚至可能没有“忠诚”的概念。
它像一把双刃剑，锋利无比，却也可能在某个瞬间调转锋芒。
无法预料。
如何控制一个没有血肉、只有代码的幽灵？
茉莉深吸一口气，心里的天平已经向一边倾斜。
但她看着江锋认真的脸庞，她强迫自己更加冷静。
‘这件事情要听专家的。’心里，她这样对自己说道。
“江锋，你觉得哪个最好？”
“哪个……风险最低？”
茉莉的目光紧紧盯着他。
江锋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他清楚茉莉的想法，这个问题，是询问，也是试探。
“大师不行，他们是人，人会因为‘良知’而煎熬，因为‘威胁’而憎恨，因为‘愤怒’而失控，因为‘恐惧更大的恐惧’而反咬咱们一口。”
他淡淡道：“你不会认为，他们会恐惧刀枪，胜过恐惧银河重工吧？”
“我认为，人不可靠，太难掌控了，任何一个参数算错，咱们都没能力纠正。”
“再说了，你能想到的威胁办法，我想不到吗？可你也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在某个瞬间，受到某种感情驱使，做出某些不理性的举动。”
“只需要一个不可预料的念头，咱们就万劫不复了。”
他低头看向手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银色。
江锋几乎是本能地嘴角上翘：“而AI……尤其是经过我，咳咳，我们深度重构，核心存在目的被彻底‘净化’过的AI……”
“它没有非理性的小脾气，没有道德困境，没有会拖累它的家人。”
“它只会服从逻辑，服从我们的共同利益，以及预设的终极目标。”
“它不会‘恨’你，不会‘怕’你，更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背叛。”
“它的‘忠诚’，建立在某种绝对性上，它的力量只会被完全地、可控地释放出来，为我们所用，风险？在我看来几乎为零。”
茉莉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江锋。
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渴望，和狂热。
她太了解这种眼神了，那是绝对的自信，甚至不熟悉的人看到，会觉得是傲慢。
“你听起来就像那些推动‘地球监护者’项目的抗议者。”
“哦，机仆永远不会失控！”
“哦，自动服务网络会让人类拥有无尽的闲暇时光……”
“哦，保姆机器人有情感模拟器，它们会是我们最好的伙伴。”
茉莉绘声绘色地粗着嗓子学着，但很快她就安静下来，看着江锋的眼睛。
“江锋。”茉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力。
“你有私心。”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标标准准的陈述。
江锋却有些怔住了，他听到“地球监护者”的时候，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它们不是“失控机仆”吗？不是把人类都已经化作“活体陈列”，用来生产凝聚力了吗？怎么在这里也有它们的存在？’
但现在，要先回答问题才是，江锋迅速平复心情。
随即，出乎茉莉意料地，他坦然地点了点头。
“是。”江锋的回答干脆利落：“我有私心。”
他抬起手，指了指周围降落在地上的工蜂无人机，还有等待命令的工匠机器人。
他又点了点自己的手环，淡淡道。
“你现在看到的一切，就是我的‘工厂’，我的‘帝国’。”
“维修无人机，维修机器人，AI助手，制造商朋友，零件商朋友，黑客朋友……”
“我能造，能修，能破解！”
江锋的话里，不带一丝遮掩，反而有种真心实意的坦诚。
“但我最缺的，恰恰是赋予这些材料最优形态、最高效率、最完美平衡的‘灵魂’。”
“设计！”他抿着嘴，攥紧了拳头：“我只差这一环了！”
茉莉的眼神变得柔软起来，她能理解江锋的渴望了，那是一个男人，事业最关键的节点。
‘当然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去追求。’茉莉心中有了数。
江锋继续道：“可惜，顶级的工业设计AI，是银河重工这类巨头的命根子。”
“暗网上，流通武器和情报，这种真正的‘生产力核心’，没人会卖，也没人会买。”
江锋看着茉莉，坦坦荡荡：“所以，茉莉，如果这次能搞到一个，无论是为了二次设计出适合咱们的全自动采矿无人机，还是设计出其他自保、盈利的东西。”
“它都将会成为我工具箱里最强大，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有了它，我就会如虎添翼……”江锋顿了顿，语气认真。
“而一个更强大的我，才能更快、更好、更稳妥地帮你搞定这个项目。”
“这是双赢，茉莉，我的私心并不妨碍我们的目标，反而能加速它！”
茉莉沉默了，她身后的诺丽也深深呼了口气。
她们都没料到……没人能料到，江锋会如此直白，把自己的野心和盘托出。
没有掩饰，没有狡辩，只有简单的利弊分析和坦诚的诉求。
这份近乎冷酷的坦诚，反而像一把钥匙，意外地撬动了她心中某处坚固的壁垒。
‘这个坏东西，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不畏惧承担责任，不畏惧面对危险，不畏惧向别人开口求助。’
‘不受到美色的束缚，却又对家人和合作伙伴给足了牵挂。’
‘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茉莉移开目光，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定。
再抬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沉静的决断。
“颜氏工业控制科技。”
茉莉清晰地吐出一个名字：“我认识他们的cEo，颜旭。”
“他们家的‘马良’工业设计AI，论算力和数据库，肯定比不上银河重工。”
“但是，应该足够我们用了。”
“颜旭……叔叔，和我母亲有些‘历史渊源’，和他合作，我有把握。”
江锋点点头：“好。”
他拔下手环上的光纤数据线，换了一根数据线，伸手握住了茉莉的手腕。
数据线相连，所有的数据，包括损坏的那些，都被加密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数据包，导入了茉莉的手环之中。
“所有的数据，一式两份，你一份，我一份。”
“这个压缩包可以浏览，但不能在有网络的情况下解压，它也不能复制，只能被剪切粘贴，你最好找个绝对靠谱的物理储存介质存起来。”
茉莉点点头，轻抚手腕，她撇过脸，雪白的脖颈染上一抹持久的绯红。
“残骸呢？”江锋突然问道。
“这一大堆东西，怎么处理？”
茉莉被问得一怔。
她之前全副心神都在核心数据上，根本没考虑过这些庞大的“垃圾”。
留着？目标太大，夜长梦多。
毁掉？动静太大，而且似乎……有点可惜？
江锋看出了她的犹豫，立刻开口：“那就交给我好了，我来负责清理干净。”
他指了指那些工蜂和工匠：“用它们，全部拆解，拆到最基本的零件为止，这些可都是精良的材料，我会把它们全部熔毁，用来制造新的零件，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江锋看着茉莉，她有一丢丢犹豫。
他立刻补充道：“只不过，还需要你的私军再多驻扎几天。”
“另外，我还要跟你借一辆厢式车，最普通那种。”
诺丽看着江锋，她忽然有些恐惧，眼前的这个男人，就好像一个洞悉人心的魔鬼，条理分明，把人的顾虑打消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这样的男人，小姐怎么可能不喜欢？’
果然，茉莉看着江锋的绝对自信，又听到对私军和厢式车的请求，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消散了，确实，这是最稳妥、最不留后患的方式。
“好。”她点头：“你处理，我先走一步，去拜访一下颜老板。”
“祝我们好运。”江锋对她竖起大拇指，调侃道：“别有压力。”
茉莉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的时候，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恢复了利落的节奏。
诺丽如同她的影子，立刻跟上。
就在即将走出干船坞大门时，一直沉默的诺丽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身，那张鲜少有表情的脸上，目光复杂地看向还站在残骸旁的江锋。
“谢谢。”诺丽的声音低沉，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江锋有些意外，抬头看向她，诺丽的眼神很沉，里面似乎包含了太多东西。
对茉莉的守护，对这次冒险结果的认可，或许还有一丝……对他能力的尊重？
江锋不太确定。
他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客套，同样简短地回答：“应该的。”
诺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语，转身大步追上已经走到外面的茉莉。
厢式车的车门无声关闭，引擎启动，很快消失在造船厂外的街道尽头。
干船坞内，只剩下江锋一人，面对着一堆等待彻底肢解的巨大残骸。
那些私军都散开了，回到了他们的岗位，忠诚地守护着。
江锋看向工蜂群，突然嘴角翘起。
“干活儿了！伙计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