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山涧的溪水,在这座城郊的老工作室里,静静地、潺潺地流淌着。没有了酒吧的喧嚣,没有了派对的觥筹交错,更没有了对名牌和虚荣的汲汲营营,白丽丽的生活,仿佛从一幅浓墨重彩、几乎要滴下油彩的浮世绘,陡然变成了一幅水墨氤氲、留白广阔的山水卷轴。
初来时的那种震惊与麻木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缓慢而真实的复苏。秦守山的这个旧工作室,成了她临时的避难所,或者说,是一座让她得以喘息、疗伤、甚至重新认识自己的“丘园”。他没有过多地打扰她,只是偶尔会过来,带来一些新鲜的食物、几本他觉得她可能会感兴趣的书,或者只是默默地帮她修理一下老旧的门窗。他们的交流很少,常常是安静的,一个在院子里修剪那些肆意生长的蔷薇,一个在窗边看书,或者只是发呆。但这份安静,却不同于以往的孤独,它蕴含着一种奇妙的包容和理解。
白丽丽开始学着打理这个小院。她买来了最简单的花种和菜籽,按照说明书,笨拙地松土、播种、浇水。当第一抹嫩绿的芽儿破土而出时,她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喜悦,这种喜悦,不依赖于任何人的赠予或赞赏,源于生命本身的力量。她也翻出了秦守山留在这里的旧画具,开始时只是胡乱涂鸦,后来竟也渐渐沉溺其中,用色彩涂抹那些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心绪。
她不再购买昂贵的化妆品,素面朝天,让肌肤自由地呼吸。她穿回了几十块钱的棉布裙,却发现比那些紧身的华服自在得多。她学会了用简单的食材为自己做一顿可口的饭菜,味道或许普通,却吃得无比踏实。她手指上那枚钻戒留下的痕迹早已消失,如今这双手,沾了泥土,染了颜料,却显得前所未有的干净和有力量。
赵鹏程曾经试图联系过她,电话、短信,甚至找到工作室门口。但白丽丽只是隔着门,平静地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请你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她的声音里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有一种经历过暴风骤雨后、尘埃落定的淡然。赵鹏程最终讪讪地离开了,或许他永远无法理解,这个曾经费尽心机想要攀附他的女人,为何最终会选择这样一条“清贫”的道路。
夏末秋初的一个傍晚,夕阳将天空渲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给老砖墙、茂盛的院子和白丽丽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裙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刚刚给菜苗浇完水,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颊因为劳作而泛着健康的红晕。
秦守山不知何时来了,静静地站在院门口,没有打扰她。他看着她专注地蹲在菜畦边,用手指轻轻触碰那些嫩绿的叶片,眼神温柔而宁静。此时的她,与当初在酒吧那个光彩夺目、却如同带着精致面具的白丽丽,判若两人。现在的她,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却有一种从内而外散发出的、难以言喻的美,像一块被溪水冲刷去所有沙砾的美玉,温润而坚实。
白丽丽感觉到了目光,抬起头,看见了他。她没有丝毫的窘迫或意外,只是对他露出了一个自然而明亮的笑容,如同这晚霞一般温暖。“你来了?我种的生菜可以吃了,晚上要不要尝尝?”
秦守山走过去,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样子牢牢刻在心里。他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抹真切的笑意。“好。”
两人一起准备了简单的晚餐:清炒院子里刚摘下的生菜,一碗番茄蛋花汤,还有蒸好的米饭。他们就坐在院子里的旧木桌旁,对着满天渐起的星子和远处如黛的青山,安静地吃着。
没有烛光,没有玫瑰,没有音乐,更没有甜得发腻的情话。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晚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彼此平静的呼吸声。
然而,就在这片近乎神圣的宁静中,一种比任何语言都强烈的情感,在空气中无声地流淌、交汇、融合。他们不需要诉说,不需要承诺,过往的挣扎、幻灭、守望与新生,都化作了此刻心照不宣的默契。
吃完饭,白丽丽起身收拾碗筷,秦守山也自然地帮忙。当她端着碗碟转身走向屋内时,秦守山忽然轻声唤她:“丽丽。”
白丽丽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霞光映照下,他的眼眸亮得惊人。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仿佛穿越了所有的虚饰与浮华,直接看到了她灵魂的本真。然后,他用一种极其郑重、清晰无比的声音说:
“现在的你,很美。”
没有前缀,没有修饰,只是最简单、最直接的陈述。
白丽丽的眼眶,瞬间湿润了。但没有泪水滑落,那湿意只是化作了眼底一片更深沉、更璀璨的光华。她听懂了他话中所有的含义。他赞美的,不是任何外在的容貌或装饰,而是她终于找回的那个真实的、朴素的、勇敢的自我。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回望着他,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无比释然、无比安详的笑容。那笑容,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纯净、开阔,蕴含着无限的希望。
白丽丽知道,她的梦已经醒了。但醒来后,她看到的不是虚无,而是一个更加真实、也更加广阔的世界。她不再需要依附于任何外在的光华,因为她终于明白,最美的光彩,源于内心的充实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