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上那令人窒息的光芒和无数道目光,仿佛还在炙烤着林观夏的每一寸皮肤。她几乎是逃出来的,逃离那一片虚伪的欢声笑语,逃离晓蔓那双由炽热转为冰封、最后碎裂成无数怨恨碎片的眼睛,逃离顾北辰那将她推入风口浪尖的、温柔却致命的认可。
夜风很凉,吹在她滚烫的脸颊上,却带不起一丝清爽,只像钝刀子割肉,带来缓慢而深刻的疼痛。她漫无目的地走着,高跟鞋踩在冰冷的人行道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像是她此刻内心的写照——繁华落尽,只剩一片荒芜。
“观夏!”
一个熟悉而急促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不容错辨的担忧和急切。
她的身子猛地一僵,脚步顿在原地,却不敢回头。是他,顾北辰。他竟然抛下满厅的宾客,追了出来。
脚步声快速靠近,下一刻,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松木香气的西装外套,披在了她裸露的、微微颤抖的肩膀上。那温暖如此真实,却烫得她几乎要跳起来。
“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这么晚了,不安全。”顾北辰绕到她面前,微微喘着气,额前的发丝有些凌乱,打破了往日一丝不苟的沉稳。他的眉头紧锁,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格外明亮,里面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狼狈、苍白、泪痕未干的脸。
“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观夏低下头,避开他那能洞穿人心的目光,声音沙哑而微弱。他外套的温暖包裹着她,却更像是一种甜蜜的酷刑,提醒着她这份关怀背后,所付出的惨痛代价。
“是因为晓蔓?”顾北辰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了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还是因为……我当众说的那些话,让你为难了?”
观夏的泪水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他总是这样,能如此精准地看透她的心思。她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让哭声逸出,只是拼命地摇头,摇落一串串晶莹的泪珠。
“对不起,”顾北辰的声音里充满了真诚的歉意,他伸出手,似乎想替她擦去眼泪,但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落下,“我只是……只是想告诉所有人,你的好,你的特别。我没想到会让你陷入这样的境地。看到晓蔓那样看你,看到你受伤的样子,我……”
他顿了顿,像是在搜寻恰当的词语,最终,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我心里很难受。”
这声叹息,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观夏紧锁的心扉。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勇敢地看向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已久的问题:“顾先生,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摄影师,我……我比不上晓蔓的明媚,比不上她的勇敢,我甚至……连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都怯懦得不敢上前……”
她的话语,带着浓浓的鼻音和自嘲,像是一朵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花,脆弱得令人心碎。
顾北辰凝视着她,目光深沉如海,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愫。夜色柔和了他冷硬的轮廓,让他看起来格外温柔。
“观夏,”他唤她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林小姐”,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缠绵的意味,“你错了。你看似怯懦,实则是一种深沉的善良;你安静不语,却比任何喧嚣都更能触动人心。晓蔓像太阳,光芒万丈,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但你……”
他向前微微倾身,目光与她平视,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地说:“你像月光,安静,清冷,也许不像阳光那样炙热夺目,但你的光芒,能照进人内心最深的角落,能抚平白日所有的喧嚣与疲惫。我需要的是月光,观夏,是能让我感到宁静、感到被真正理解和看见的……月光。”
他的话语,像一场甘霖,浇灌了她干涸的心田,却又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最后的逃避之路。他如此坦诚,如此肯定,将她心中那点卑微的爱慕,照得无处遁形。
巨大的幸福感和更巨大的罪恶感交织在一起,如同冰与火,在她胸腔内激烈碰撞。她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回应,却是以失去最珍贵的友情为代价。
“可是晓蔓……她那么爱你……”观夏哽咽着,泪水流得更凶了,“我……我不能……”
“感情无法勉强,观夏。”顾北辰的语气温和却坚定,“我无法因为怕伤害一个人,就去欺骗自己,欺骗她,也……辜负你。这对我们三个人,都不公平。”
他看着她痛苦挣扎的模样,眼中满是怜惜:“我不逼你。我会给你时间,让你想清楚。但请你相信,我对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你值得被爱,被珍惜,而不是永远躲在角落里,独自观察别人的悲欢。”
他说完,缓缓直起身,为她拢了拢披着的外套,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观夏站在原地,任由泪水肆意流淌。她观看着自己的人生,前所未有地清晰,也前所未有地混乱。友情的破碎,爱情的降临,像两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撕扯。顾北辰的君子之风,他的坦诚与担当,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的渺小与挣扎。
这一夜,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两人身上。他给了她最想要的答案,却也将她推入了一个更艰难、更必须“观我生”的十字路口。前进,或许是月光下的相拥;后退,则是永失我爱的遗憾。而这抉择的重量,几乎要压垮她瘦弱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