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长老捂着鲜血淋漓的右臂，踉跄着向公输尽所在的后方走两步，惊喜万分：“公输先生！是公输先生来了！”
“天机阁主！请阁下主持大局！”旁边一位道人的拂尘断裂，发髻散乱，他强忍着内息翻涌的痛苦，艰难地拱手作揖。
“请先生出手，速速制服这两个魔头！”
更多高手们纷纷附和，声音汇聚成一片急切的浪潮，他们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往战场中心的通路。
在他们眼中，公输尽已经成了挽回败局，诛杀魔头的唯一希望。
公输尽扫过这些人脸上期盼的神情，在心中唾弃地将这些自诩正道人士骂了一个遍。一群人打两个人还落得这副样子，还真是高估了这群乌合之众！
人群散开的道路尽头，秦念与公输尽终于再次正面相对。和上一次会面不同，身份的转变，带来了立场的完全改变。
没有人认为自己会输。
只是，比起公输尽的纤尘不染，经历了一番苦战的秦念和齐岁，血污与尘土沾染衣袍，无疑显得狼狈许多。
所有人都以为，这位讨伐联盟的发起者之一，公输尽会立刻下令，让身后那些一看就不简单的习武者上前围攻，彻底终结这场战斗。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公输尽只是缓缓抬手下压。并非进攻，而是让身后之人稍安勿躁的信号。
他立于原地，玄色衣袍在渐起的山风中拂动，与远处血迹斑斑的秦念隔着混乱的战场遥遥相对。开口，却是痛心疾首的质问。
“秦念！时至今日，你可曾后悔？复辟宸朝江山，光复先祖荣耀，这是何等千秋伟业！大好的前程，无上的权柄你皆可唾手可得！而你，却偏偏要自甘堕落，选择站在这个篡位逆贼之子身边！你告诉我，你究竟图什么？！你对得起你身上流淌的宸朝血脉吗！”
众人：“……？？？！”
那天机阁的阁主在说什么？什么前朝，还有什么篡位！
过于庞大的信息量一下子塞进了脑袋，这些前来讨伐魔教的正道侠士们一时间还没有理解公输尽到底说了些什么。
“那当然是图他长得好看呗。”
秦念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在这短暂寂静中，还是被临近的几人模糊听了去，引来数道愕然的目光，齐岁更是直接甩来一记眼刀。
他立刻轻咳一声，敛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挺直脊背，声音陡然拔高，正气凛然地将话锋转向全场：
“后悔？公输阁下，这句话，你更该问一问在场这些被你蒙在鼓里的‘正道豪杰’们！跟着你犯上作乱，甚至对当朝七皇子殿下刀剑相向。我倒想问问，他们后不后悔！怕不怕诛九族的大罪！”
“什……什么？！”
一名刀客猛地甩了甩头，怀疑耳朵出了毛病，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滚圆，手中的九环大刀铿锵坠地，砸在了自己的脚上，都忘记了疼痛。
他身旁的一位年轻侠士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下意识地重复着那几个可怕的字眼，仿佛无法理解其含义。
“他、他刚才说什么？！叛……叛乱？诛九族？！”
“七皇子殿下？！哪个是七皇子？！”
这句话如同一记闷棍，狠狠砸在所有江湖豪杰的后脑勺上，砸得他们眼前发黑，脑瓜子嗡嗡的响，胸腔里的心脏仿佛骤停了一瞬，几乎无法思考！
“唰”地一下！无数道混杂着极致震惊、茫然和骇然的目光，如同被绳索牵引，齐刷刷地猛地射向面色阴沉的公输尽！
又像是被烫到一般，惊恐地扫过持剑而立的齐岁，最后惶惑无助地看向身旁同样目瞪口呆的同伴，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否定的答案。
他们不是来讨伐无恶不作的魔教吗？怎么突然就成了谋逆叛乱？
他们围攻的不是魔头吗？怎么就成了对七皇子殿下不敬？！
巨大的惊恐瞬间淹没了众人，一时间盖过了被欺骗利用的愤怒。“诛九族”这三个血淋淋的大字，让不少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握着兵器的手微微颤抖。
眼见秦念三言两语就要将人心搅乱，甚至倒戈相向，公输尽心头一凛，立刻运功高喝，试图压下所有的骚动与不安：
“慌什么！事已至此，你们以为现在停手，朝廷就会放过你们吗？刀已出鞘，血已染身，你们早已没有了回头路！”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疑不定的面孔，语气变得极具煽动性：“既然横竖都是死罪，何不随我放手一搏，搏一个从龙之功，搏一个泼天富贵！宸朝正统血脉并非仅他秦念一人！纪南柯姑娘在此！她是皇子之女，是真正心系复国大业，能带领我等拨乱反正，光复宸朝的正统继承人！”
“诸位英雄，难道你们就甘心被这夏朝苛政继续奴役，就不想追随明主，共创一番青史留名的伟业吗？！”
公输尽的话语如同最猛烈的毒药，原本陷入恐慌和悔恨的众人被这极端的话语一激，眼神逐渐变得凶狠起来。
是啊，他们已经动手了，甚至伤了那位“七皇子”，现在罢手，朝廷会饶过他们吗？既然退后是万丈深渊，不如……不如就一不做二不休！
“但是啊，不是我想要打击你们……”秦念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这带着笑意，如同用最香甜醉人的酒浸泡过的声音，让众人下意识地感到害怕。这人每次开口，带来的信息对于他们精神而言都是折磨。
不能让秦念说出接下来的话！
公输尽知道他现在应该立刻制止秦念，但他最开始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与秦念拉开了距离，现在就算想要制止，也没有能力。
年轻的教主嘴角一勾，脸上阳光的笑容把所有人都吓得抖了抖。
“抱歉啊，我之前不小心说谎了。” 他就像是不小心打碎了花瓶装又无辜的小猫，毫无干了坏事的自觉，“纪断雨并不是我的舅舅，他是我母亲当年的侍卫，在杀害我的母亲之后，他取代了二皇子的身份。而真正的皇子，其实早就死在了动乱之中。”
公输尽：“！？”
这位复国心切的前朝臣子，想过无数种秦念可能会说的扰乱人心的话语，但他没有想到，这个干扰是朝着他来的！
他猛得转过头，看向身旁的纪南柯。亭亭玉立的少女对秦念的话没有反驳，或许她早就猜到了会有现在这种情况。
公输尽想说秦念骗人，但过往种种，从二十多年前的记忆开始到现在的种种不和谐，都在潜意识中提醒他一个真相。
不！秦念在骗人，他只是在扰乱判断，他只是想要活下去！
“他说的没错，”公输尽尚在挣扎欺骗自己，纪南柯只是轻轻一笑，取下了洁白的面纱，认下了秦念所有的说词，“我确实不是，但我未来，可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