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整装完毕,只待主帅一声令下,便可如洪流般扑向前方战场,将一切叛逆彻底碾碎。届时,那些被公输尽蒙骗,正与魔教厮杀的正道高手们,看到这支代表朝廷意志的军队,也必须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立场。
究竟是要继续所谓的“除魔卫道”,还是立刻向王师投诚。
然而……江凛眉头紧紧锁起,目光越过蜿蜒曲折的山道,杀声隐隐从远方传来,他沉声问道:“交战之处,可曾见到七殿下的身影?”
“回侯爷!并未发现殿下踪迹!”探子回答得毫不犹豫。
江凛闻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
他那好外甥究竟跑去哪里了,他还能不知道吗?定是不管不顾地去找他那个放在心尖上的玄阴教教主了!真是稍有不慎,人就跑得无影无踪。
虽说齐岁之前那些惊世骇俗的宣言和所作所为,差点把他皇帝老子气得背过气去,但若真在这混乱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他那贵为天子的妹夫,怕是要心疼懊悔而死。
齐岁不愧是所有皇子中最受圣上偏爱的那一个!
否则,当他说出那句“愿与前朝血脉同生死、共荣辱,生生世世绝不分离”的狂言时,陛下就该当即下令赐死,以绝后患。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派他这个做舅舅的前来助力。虽然不可否认,此行也有监察齐岁和秦念行动的意思。
“继续严密刺探,”江凛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命令道,“一旦发现七殿下踪迹,立刻来报,不得有误!”
“是!”探子领命,迅速起身,再度翻身上马,冲向前方。他身后,是沉默如山的朝廷铁骑。
正道群豪如同利刃一般,势如破竹地撕裂了玄阴教外围防线,沿着依山势开凿的石阶廊道不断向上突进。
然而,越是深入魔教腹地,前来阻拦他们的黑衣教徒却反常地减少。
起初还有零星的抵抗,但到后来,那些原本依托险峻地势顽强阻击的玄阴教众,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山林和错综复杂的殿宇楼阁之中,不见了踪影。
越往上行,四周越是空旷死寂,只余下风声穿过飞檐翘角发出的呜咽。众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越加明显,偌大的玄阴教总坛,仿佛变成了一座空无一人的鬼城。
在汇聚了武林大半精英的正道联盟面前,玄阴教确实势单力薄,寡不敌众,但以其雄踞西南多年的根基和诡谲手段,绝不至于让他们几乎如入无人之境般直插心脏地带。
“情况不对……太安静了,小心有诈!魔教妖人最擅诡计!”
队伍中不乏经验老道之辈,他们向前方的程硕明发出警示:“盟主,此地处处透着古怪,恐是诱敌深入之策!那些先前拼死抵抗的教徒,莫非皆是弃子?”
不安的低语在人群中迅速蔓延开来,前进的步伐不由自主地放缓,变得更加警惕。疑虑如同藤蔓缠绕上每个人心头,正当此时——
“叮铃铃——!”极轻极脆的银铃摇曳声,毫无征兆地响起。这声音初时细微,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却瞬间变得清晰,如同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何方妖人装神弄鬼?!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还不快给爷爷滚出来!”一名急于在盟主和各大派前辈面前表现自己的江湖剑客按捺不住,立刻运足内力,声如洪钟般暴喝道,试图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不安。
“哦?”带着慵懒笑意的声音轻飘飘地从上方传来,“你们这么多人,兵强马壮,还怕我区区一个不成?”
众人心中一惊,立刻循声猛然抬头望去。
只见那高达数丈,雕刻着狰狞玄鸟图腾的巍峨门牌楼最高处的翘角飞檐之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道身影!
此人一身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修长的身形,衣摆在山巅的疾风中猎猎翻飞,偶尔露出内里触目惊心的猩红,宛如盛开在幽冥地府糜烂的彼岸花,邪气凛然。
他姿态闲适地斜坐在那险峻的飞檐之上,一条腿随意曲起,手肘搭在膝上。
“唰”的一声轻响,他手中折扇展开,如同醒木拍桌,“天下第一”四个大字映入眼帘,那嚣张的气焰刺得人眼睛生疼。
方才那清脆的银铃声,正是源自扇坠之下,那缕鲜艳红穗上系着的一枚小巧银铃。
“秦命泽?!是秦命泽!”
难以置信的惊呼骤然炸响,瞬间传遍了整个山谷。
天下谁人不识君?
经过一月前那场轰动江湖的品剑大会,几乎没有人不认识这位横空出世,锻造技艺冠绝当代却又身世坎坷的天才锻造师!更没有人不同情他被楚家陷害,险些蒙冤的遭遇。
但这绝不代表着,他们能接受这个人此刻出现在这个地方,还是以这样的一种姿态!
“秦命泽!?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原来是玄阴教的人?!”
“好啊!原来你早就和魔教勾结在一起了!品剑大会上的事,莫非也是苦肉计?!”
程硕明瞳孔骤缩,心中涌起一股“果然如此”的怒意。他从一开始就觉得此子心思难测,绝非正道中人,如今看来,他的判断丝毫未错!
这秦念,果然是个包藏祸心的邪魔歪道!
质问声从下方涌来,秦念恍若未闻。他只是微微歪着头,唇角噙着玩味的笑意,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那一张张写满了震惊、困惑、不敢置信、厌恶或是急躁不耐的面孔。
人间百态,众生万象,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当真是……有趣极了。
“你们不是在四处寻我么?现在我亲自来了,诸位英雄便是这般待客之道?”
内力深厚有一桩好处,便是无需声嘶力竭,清朗的声音就能轻易压下场中所有嘈杂的闲言碎语。
秦念以折扇半掩面容,只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语调委屈,尾音拖长。也不知道他是从何处学来这般浑然天成的绿茶味,茶艺水准堪称精湛。
“谁、谁找你了?!”一名听潮阁长老立刻跳了出来,心中存着些人尽皆知的小心思,盘算着借此良机笼络这位天下罕见的锻剑大师。
他故而故作痛心疾首状,扬声劝道:“秦小友!你天资卓绝,乃锻造奇才,何必自甘堕落,与魔教为伍?若你此刻迷途知返,弃暗投明,我等着实惜才,过往一切,均可既往不咎!只要你肯回头是岸!”
此言一出,不少存着类似心思的人随之附和起来。
“是啊是啊!”
“回头是岸要紧!莫要误入歧途!”
一片“宽容大度”的劝诫声中,程硕明的眉头越锁越紧,心中涌起一阵厌恶。
这个江湖当真是污浊不堪!这些自诩正道之人,为何要对一个魔教妖人如此宽容?简直是非不分!可眼下群情如此,他身为盟主,反倒不好强行驳斥。
“哼哼哼……哈哈哈!”秦念压抑在喉中的笑声逐渐放大,变得愈发张扬,最终化为一阵毫不掩饰近乎癫狂的畅快大笑,回荡在寂静的山谷中,听得所有人头皮发麻,脊背生寒!
笑声骤停,如同被利刃凭空切断!
门楼翘角之上,秦念猛然收声,一双眸子亮得骇人,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地刺向下方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癫笑声弄得鸦雀无声的人群。
众人皆被这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态势所慑,本能地对这种无法预测的危险人物感到恐惧。
“哦,瞧我这记性,”秦念仿佛才想起什么,语气轻飘,他用扇骨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困扰极了,“第一次以这个身份与诸位见面,失礼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手腕一翻,将那柄折扇潇洒地调转了一面。
雪白的扇面上,“不服砍我”四个嚣张跋扈的大字,毫无保留地撞入每一个人眼中。秦念脸上虚假完美的笑容弧度未有分毫改变,声音却陡然转冷,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落在每个人心头:
“秦念不才,忝为玄阴教新任教主。”
“诸位英雄豪杰不请自来,犯我山门,伤我门徒……”他微微停顿,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感到一阵无形的寒意,“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对你们,稍稍‘回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