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偏院,黄管家让人端来姜汤和参粥。
姜汤熬得很浓,辣得漼风眼泪都快出来了,可他还是捏着鼻子一口灌了下去。
参粥熬得软糯,带着淡淡的药香,他也几口就喝完了。
身子渐渐暖和了些,膝盖上的疼痛也缓解了不少,可他还是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宏晓誉的影子。
他想起第一次在南辰王府见到宏晓誉的样子。
那时他刚拜师不久,还不太习惯军营的生活,练枪时总跟不上节奏,被师弟们笑话。
是宏晓誉走过来,拿起枪手把手地教他,耐心地纠正他的姿势。
她的手很粗糙,布满了老茧,可握着他的手时却很温暖。
那时他就觉得,这位师姐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心里却很软。
后来相处的日子里,他越来越觉得宏晓誉好。
她会在他练枪受伤时,默默地替他上药。
会在他想家时,偷偷塞给他一块家乡的点心。
会在他遇到困难时,鼓励他要坚强。
他知道自己早就喜欢上她了,只是一直没敢说出口。
这次回清河郡,他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没想到阿爹竟然同意了。
虽然只是让她做妾,可他相信,只要把她娶回来,总有一天能给她一个名分。
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等她嫁过来后,要怎么对她好。
要给她买很多好看的衣服,让她不用再穿那些硬邦邦的铠甲。
要给她建一个很大的花园,让她可以在里面种花种草。
要陪她一起去北境看看,让她再看看那些她曾经守护过的土地。
想着想着,漼风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第二天清晨才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
他伸了个懒腰,感觉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不少,膝盖虽然还有些疼,可已经能正常走路了。
他连忙起身洗漱,然后急匆匆地往厅堂赶。到了厅堂,漼广已经坐在那里用早膳了。
看到他进来,漼广抬了抬眼。
“醒了?身子好些了?”
“好多了,谢阿爹关心。”
漼风躬身道。
“坐下用膳吧。”
漼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漼风坐下后,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心里还是惦记着要回中州的事。
漼广看在眼里,没好气地说。
“吃点东西再走。不然路上饿了,又要耽误时间。”
漼风只好拿起筷子,胡乱地吃了几口。
漼广放下玉筷,用锦帕擦了擦嘴角,抬眼瞧他一眼。
“跟我进书房。”
漼风心里咯噔一下,跟着进了书房时,还在猜阿爹是不是要变卦。
老宗主在紫檀木案后坐定,没急着说话,先从抽屉里翻出个牛皮卷宗,往桌上一推。
“你自己看。”
卷宗上印着“坞水房支脉名册”几个字,漼风翻开时,指腹蹭过泛黄的纸页。
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漼氏各支的人口、田产,甚至连哪家铺子欠了租子都写得分明。
到了最后几页,几支旁脉的名字被红笔圈着,旁边注着“人丁凋零”“家产亏空”。
“看懂了?”
漼广的声音从案后传来,带着点沉郁。
“你以为这坞水房是凭什么在清河郡立了百年?不是靠祠堂里的牌位,是靠咱们这一脉撑着。”
他指尖点了点卷宗末尾的朱印。
“你祖父当年为了攥住盐引,在朝堂上跟户部尚书争了三个月;你娘嫁过来时,陪嫁的铺子半个清河郡都是,才填了旁支的窟窿。这宗族不是你怀里的暖炉,想焐就焐,想扔就扔。”
漼风捏着卷宗的手紧了紧,喉结滚了滚没说话。
他打小在清河郡长大,虽知漼家是望族,却没细想过这“望族”二字底下压着多少担子。
“你当坞水房未来的宗主。”
漼广又道,目光扫过他泛红的眼尾。
“手里攥的不是自己的家事,是全族几百口人的饭辙。去年南边涝了,是我让人运了三十船粮过去,才压下旁支要分族的心思;前阵子朝堂查盐税,是你姑母给宫里递了话,才没查到咱们头上。这世上哪有白得的安稳?”
他顿了顿,拿起茶盏抿了口,茶烟漫过鬓角的白发。
“你以为我为何非要你娶世家小姐?不是我老糊涂了守着那些规矩,是你往后要在朝堂宗族里立足,得有个能跟你并肩的正妻。她娘家要是能在盐铁司说上话,咱们的盐引就稳;她要是能跟勋贵家的女眷处好,漼家在中州的脸面就亮。这些,宏将军能给你吗?”
漼风垂着眼,指尖抠着卷宗的边角。
“我知道晓誉给不了!可阿爹,我娶她回来,不耽误这些……”
“怎么不耽误?”
漼广放下茶盏,声音陡然沉了。
“你若把她扶正,旁支会说你为了个武将不顾宗族;世家会笑你漼家风雅扫地,往后谁还肯跟你联姻?你是要让坞水房成天下的笑柄?”
他抬手指了指窗外的红梅,雪还沾在枝上。
“漼家不是北境的军营,讲究的不是谁的枪耍得好。当年时宜要嫁太子,我知道她心里难,可她是漼家的女儿,就得担着漼家的担子。你是漼家的儿子,一样。”
这话像块冰,顺着漼风的后颈往下滑。
他想起时宜临走前偷偷塞给他的帕子,帕角绣着朵小梅花。
那时她红着眼说“阿兄,我知道该做什么”,原来他们都一样,生在这院里,就别想只做自己。
“那宏将军。”
漼广缓了缓语气。
“我允你娶回来,已是破了例。但正妻之位,必须留给能撑得起漼家的世家女。这不是我逼你,是路本来就这么走。”
漼风沉默了半晌,才抬起头,眼里的光虽淡了些,却还没灭。
“阿爹,我懂了。我娶晓誉回来,绝不让她给漼家惹麻烦。等往后……往后我稳住了宗族,再……”
“往后的事往后说。”
漼广打断他,没应也没否。